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今天中午和同事吃飯時有點窘，
大家談論一個敏感的問題，

在留言中有個學妹點醒我二十多年前的脾氣。我有一種忍的個性，忍到憋不住會對護理人員發飆。我相信許多醫師都曾在病房飆過護理人員，那位學妹對我在 Intern 時失控的言語記憶猶新 (但我想不起來我曾那麼說過，好像不是我發脾氣時的詞彙)，可見我真的傷害到她了。學長在這兒跟你鞠躬致歉，原諒學長的壞脾氣好嗎？我的心地真的不壞！

國防醫學院有兩個讓人看了眼花撩亂的研究所，一是航太醫學研究所，另一是海底醫學研究所 (有學弟問我)。希望學弟們不要對這兩個研究所抱有太多的憧憬，我們國家並沒有發展太空工業的潛力，也沒有能力去探勘海底深處的極限。我不能講太多，否則我的同學會找我算帳。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在學生時期對基礎醫學有濃厚的興趣，對臨床醫學不是沒興趣，而是在三總那種環境下，實在培養不出甚麼興趣。講句發自良心的話，當年三總學長的知識水平確實有待加強。跟著學長只學到一些膚淺的「撇步」，他們很少能講出一番讓你受用不盡的學理。在那個時代，三總的 Intern 每天都在瞎忙，主治醫師來去匆匆，住院醫師也無法教我們深入的臨床經驗，一切都得靠自己。畢業後走進生化學科是我在無知中犯下的一個錯誤，走下去回頭真難！如果當年我有機會到榮總實習 (I2 有一半在榮總)，一定可以讓我找到臨床的感覺，畢業後絕不會冒然放棄臨床醫學。

九月初看到國醫學弟近兩年的學測成績，我點了數百個網站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十幾年來心情從沒那麼激動過。我真的很怕幾年後這些優秀的學弟們「清楚」看到包括三總在內的十幾家軍醫院。那兒都有我熟悉的同學，不時還會通個電話寒暄幾句。說真的，軍醫院還是老樣子。新進來的學弟跟「我們」在「資質」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軍醫世代。不知怎麼的，我心裡好急，甚至比軍醫局長還急著想改變軍醫院。我笑我自己杞人憂天，不在其位怎能謀其政？十五年前，我掀起的波瀾已經讓那些老學長們頭痛不已。然而，軍醫院真的需要改變了！一個擁有十幾家醫院的醫療系統居然無法在台灣醫界發揮一點影響力，在學術研究上還因腹笥甚窘而被百般歧視。怎能讓小學弟們看到以前的學長居然如此差勁！我自己都替現在軍醫院那些同學感覺很不好意思，許多優秀的學弟將來要到那種醫院接受住院醫師的訓練。假設我的履歷表上，住院醫師的訓練寫著國軍XX醫院，我不敢拿出來給別人看，因為實在太遜了！

有個學弟希望我給自費生與僑生一些建議，我想把話題岔開，先給高三想學醫的優秀學生一點個人的想法。如果我回到過去，是個想學醫的高三學生，那我只會考慮選三個學校---台大、陽明、國防。以我的天資而言，考100分不可能，但考90分還不難，最後我一定會回到國防醫學院。為甚麼要選擇國防醫學院？因為她是一個具有雄厚潛力的系統，雖然我覺得這個系統有點腐朽，但只要優秀的人才進來就有擦亮的一天。而且，我會再選軍費生，專心唸書不必為錢煩惱，要去打工兼家教，畢業二十年還可以領終身俸。二十年很長，只要避開黑心長官，你可以運用軍方的資源免費做很多事，最好把該拿的東西通通拿到，榨乾國防部再走 (聰明的學弟要學會利用國防部，不要讓國防部來利用你)，你這一生會有豐碩的收穫。

昨天以前這個網誌每天只有20-30人點閱，昨晚突然爆增十倍，我不曉得發生甚麼事，一定是哪位讀者瘋狂散布這個網誌的消息。我看過幾天，我的同學、同事很快就會知道我在這裏發牢騷了。

我在長庚醫院時曾寫過三篇病歷英文的參考寫法。大家都是醫學院畢業，英文應不會太差，但有一些細節，許多醫師可能沒有注意。本來在長庚醫院的網頁可以找到 (放了快八年)，但是最近可能因網頁更新，被拿下來了，偶然發現某人的部落格保存了那些文章。有興趣的學弟不妨下載看看，過一陣子我會重寫再貼出來。

現在國防醫學系學弟的資質實在太好了，如果就學測70-74級分的標準，全部都可以申請到「台、清、交、成」的熱門科系，某些學弟的成績甚至可以上國立大學的醫學系。相較於我那個年代，如果用今天的學測成績來比的話，真的不好意思說，被學弟們嘲笑一下也無妨，我們大概的範圍是55-73級分。每期總有1-2人考上私立大學醫學系，都是因家境不好來唸國防。今昔對照，可謂天差地遠(那時國立醫學院只有台大、陽明，私立只有北醫、高醫、中國、中山)。也因那時學生程度差異很大，許多人唸九年才畢業，我們這期有四分之一的畢業生原本是高1-2期的學長。

(國防醫學院)醫學系畢業後真的要服役14年嗎？你若問軍醫的高層，他一定斬釘截鐵告訴你「是」，因為招生簡章那樣寫，他不能說「不是」。服役14年是7x2的數學。既然四年制官校要服役十年，換句話說，一年軍費要服役2.5年，七年軍費就要服役17.5年。如果招生簡章寫17.5年，一定會把考生嚇跑。

寫了三十幾篇文章才想到還沒告訴讀者為什麼要開這個網誌。算一算每天進來的人不多，平均20-40位訪客，有時是個位數。週末進來的人較多，大概每天50-70人。我沒告訴周遭的朋友及同學關於這個網誌的事，也許他們有一天會發現我閒著沒事，居然有時間寫這些垃圾！前兩天發現有一位我指導的碩士班畢業生進來看了一些東西，搞不好過一陣子我的學生會通通跑進來灌水。既然這個網誌的議題已設定為「國防醫學院」，會進來的人自然有限，因此我並不期待高人氣，只希望用文字來傳達一些概念。對與錯，看倌們自行決定了。

二十八年前的軍校體檢很嚴格，我有一個同學比我早一天去，結果被退了回來，原因是醫官說他有「狐臭」。我聽了有點緊張，平常接近他沒聞到甚麼味道呀，難道自己也有狐臭，只是不聞其臭罷了！

我離開國防醫學院後，人生可以說一路順風。
其間或有小挫折，但比起在國防醫學院那種沮喪，

依照兵役法，軍校生已不具軍人身份，因此所有的軍人福利都取消了。現在的軍校生有點像是國防部的臨時約聘人員，所以書要好好唸，唸不好小心被解聘。我唸國防醫學院時，學生時就有中士的階級，也就等同軍人身份，端午、中秋都有加給，不但有年終獎金，還有一項人人有獎的「中山獎學金」。
國防部官員說，現行兵役法認定，軍校學生不具現役軍人身分，不屬軍公教年終工作獎金發放對象；行政院在九十五年十二月十五日院台防字第零九五零零五五九九九號核定「軍事學校預備學校軍費生公費待遇津貼發給及賠償辦法」修正案

民國八十年是我在國防醫學院最感傷的一年，看著跟我一起留校的同學一一出國唸書，心裡很難受。而我，想到考績就怕 (詳見置頂文章：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這種事若要來第二次，我的一生不就毀了。「考績」是一種拙劣的馭人術，很容易讓人看破手腳。既然主任已猙獰地露出手爪，那就要看他抓不抓得到我，而我願不願意讓他抓。我並非沒有好的EQ，對主任表示「偽善」我也做得出來，但讓我決定要抽身離開的原因是與國防醫學院新上任的院長在生化學科的一次座談有關。老師們（應該說教官們）問到許多有關研究的問題需要院長支持，但是院長的回答好奇怪，跟三總院長鳥鳥的一個樣（請參閱文章 “從心電圖看三總院長”）。

入伍對軍校生而言是個必經的過程，只要你想唸下去就一定能結訓。大約是入伍的一個多月後，本連有一名財經學校的同學退訓了，應該是想另謀出路吧！而我在那時候早已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正在體驗這一生中短暫珍貴的當兵生活。我把內務弄得中規中矩，不是最好也沒有太大的瑕疵。我跟著大家一起作息，一起操課，小心翼翼，不做凸槌的事，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上教室課時，我一樣會胡思亂想；野外課時，我跟著同學一起行動，不管是偽裝也好，伏進滾進也好，衝山頭也好，時間總會帶走一切辛苦。打靶時，我沒戴眼鏡，只知瞄準朦朧的靶心扣板機，從不在乎打中幾發。入伍的課程實在太豐富了：我跟著同學一起經歷夜教、行軍、刺槍、莒拳、投手榴彈、五百障礙 (爬竿、過獨木橋、過壕溝、過高牆)、拉單槓-----等等等。一天之中，衣服總是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我很會流汗，草綠服上的白鹽特別明顯。還有別忘了那支五七式步槍，三不五十會拿出來擦，它是我入伍兩個多月的第二生命。這支步槍陪著我經歷基本教練、打野外、刺槍、閱兵、打靶，到我手上時已歷盡滄桑，不知她現在流落何方，是否還健在？印象深刻的還有大家穿著白汗衫、拖鞋、黃埔大內褲、帶著臉盆，浩浩蕩蕩一齊洗那三千名入伍生的餐廳。凌晨站衛兵時，預校同學總會弄些餅乾之類的東西。剛開始請我吃，我不敢要，後來油條了，也會接過來偷偷地吃。當然，我絕不敢私藏零食。週日放假，我跟著預校同學在高雄四處遊蕩。漸漸地，我開始過著游刃有餘的入伍生活。

我們入伍訓的課程大約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曬太陽的課，包括基本教練、體育課 (刺槍術、莒拳、單槓，手榴彈投擲)、打靶、野外課等；另一類是不曬太陽的課，包括武器介紹、槍枝分解組合、政治課程、核生化防護、軍法教育等。這兩類課程在一天八小時各佔一半，看起來沒有甚麼會讓入伍生辛苦的不當教育。真正的苦在於南台灣的熱與班長所製造出來的緊張氣氛。一天的課程間與結束後，吃飯有吃飯的苦、洗澡有洗澡的苦、整理內務有整理內務的苦。只要有班長在，入伍生就隨時要保持一種備戰的緊張狀態，避免班長逮到機會找理由來操你。有人說「頭髮理掉智商減半，迷彩服上身智商歸零」，但在與一群班長共處的當下，入伍生的大腦必須隨時保持高度活性，才能避免被班長找個莫須有的理由逮住。這就是動物的生存法則，其代價是付出高能量以供大腦所需，這種能量的付出遠超過持續的肌肉運動所需的能量。入伍生不會智商減半，智商減半絕對會被淘汰；若智商歸零的話，班長會被入伍生操到吐血。

二十八年前在陸軍官校入伍與現在比起來有何差別？其實入伍就是入伍，尤其是軍校正期生的入伍，但今昔的差別在於戒嚴時期軍隊中的嚴肅氣氛。嚴不嚴肅差很多，那種嚴肅就是一種心理上的負擔，因為軍隊訓練的目的多少會跟作戰扯上關係。「消滅萬惡共匪」是那時早晚點名的口號，這種口號要到民國80年代中期才廢止。現在的入伍生絕對不會認為今天的訓練是為了明天的作戰，入伍訓事實上只是一個比較嚴格的戰鬥營。

全民健保以前，軍醫院中軍人能使用的藥少得可憐。我實習那個年代，抗生素第三代Cephalosporin都已經寫入教科書好一陣子，軍人若要使用第一代，都還得填特殊申請單，這種單子必須要有總醫師以上的印章才能開得出去。當然，總醫師不會傻到每天去蓋章，一定是把蓋了章的單子交給住院醫師或實習醫師。因此，每位實習醫師口袋裏大概都會有一兩張這樣的空白單子。

如果你是M107期，那你現在已是四年級了。如果你還緊抱著共同筆記，我不相信你將來在日益競爭的醫療市場上會有甚麼潛力。基礎醫學相關科目從生物化學起，接下來是解剖、生理、藥理、細菌、病毒、免疫、寄生蟲、病理。如果你只鑽研共同筆記，慢慢會形成一種慣性，臨床之後永遠會依賴共同筆記，沒有共同筆記就無法考試。這樣也沒甚麼不好，但你在畢業之後恐怕根本沒有競爭力，遇到挫折就隨著挫折走下去，耗掉半生庸庸碌碌。最後退伍走上街頭，開間診所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