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中學國文課本裡，有三個人的文章一直被收錄，一是朱自清、二是徐志摩、三是陳之藩。我讀國文時，三者之中，只有陳之藩是今人；前幾天，這位昔日的今人，一如民初的朱徐，與世長辭，留給現在與未來的中學生一堂堂永遠的國文課。

我民國六十年代唸中學，第一堂陳之藩的國文課是「謝天」，當時我感興趣的地方不在課文，而在作者簡介中他的學歷，劍橋大學哲學博士，任教於普林斯頓大學；他藉著雅潔的文字，跨洋把西方的思想傳遞給台灣的中學生。普林斯頓有名之處，是愛因斯坦在美國的落腳城市。「謝天」之後，一次又一次，「失根的蘭花」、「哲學家皇帝」，陳之藩對中學生的影響不只是文學本身，那個年代，出國留學是許多年輕人的夢想；陳之藩，其人、其事、其文，潛移默化，帶給台灣學子一個美好的未來。讀他的文章，有如踩在溪畔柔軟的沙洲，一步一跳，經過楊柳、鷺鷥、蘆荻，輕快地穿越流水，抵達彼岸。

在「謝天」裡，
祖父每年在「風裏雨裏的咬牙」，祖母每年在「茶裏飯裏的自苦」，他們明明知道要滴下眉毛上的汗珠，才能撿起田中的麥穗，而為什麼要謝天？---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

無論什麼事，不是需要先人的遺愛與遺產，即是需要眾人的支持與合作，還要等候機會的到來。越是真正做過一點事，越是感覺自己的貢獻之渺小。

以前不知道甚麼是「先人的遺愛與遺產」、甚麼是「眾人的支持與合作」、甚麼是「等候機會的到來」，經過那些年、那些事，我才體會到陳之藩在中學課本裡留下的這段話。
----------
在「失根的蘭花」裡，
古人說：人生如萍，在水上亂流。-----
以我看，人生如絮，飄零在此萬紫千紅的春天。

花開花落，從枝頭盛綻，到殘凋落盡，只在須臾之間。留下甚麼，比擁有甚麼更重要。數十年後，台塑可能消失，王永慶會被遺忘，但陳之藩將永遠留在中學生的國文課本裡。
----------
在「哲學家皇帝」裡，
中學生送牛奶、送報；大學生作苦力、作僕役，已經是太習慣了的事。這些工作已經變成了教育的一部分。這種教育，讓每一個學生自然的知道了什麼是生活，什麼是人生。所以一個個美國孩子們，永遠獨立、勇敢、自尊，像個哲學家帝王。

重讀過這段文字，我倒有點慚愧，只因選擇了國防醫學院，讓我不必「作苦力、作僕役」。活在那個當時，我在經濟獨立下，思索著哲學的問題，勇敢地走出自己的路。
----------
在「惆悵的夕陽」裡
夕陽黃昏，是令人感慨的；
英雄末路，是千古同愁的。
更何況
日漸式微的，是我們自己的文藻；
日趨衰竭的，是我們自己的歌聲；
日就凋零的，是我們自己濟世救人的仁術。
我欲挽狂瀾於既倒，憤末世而悲歌，都是理有固然的事。

國防醫學院學生七年、畢業後留校六年、一年後出國四年、回國後長庚兩年、榮總十年；偶然間，看到某位學弟的網誌，在網路連結下有一項 wleemc的地盤 (無奈的老學長)。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很有意思，我和許多人一樣，看著陳之藩的文章長大，影響我的求學之路；我在自己的 C.V. (Curriculum Vitae，英文簡歷) 上寫著 Wei-Ping Lee, M.D., Ph.D.，一大部分來自陳之藩的國文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