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第二個月實習很快就接近尾聲，心臟外科病人出了加護病房之後不難照顧，值班也不累，病人整體看起來很乾淨，總而言之，很忙但不累。繼心臟外科的下一站是整形外科，老三總整形外科軍方病房有燒傷中心，整形外科又到處替各科病人清創補皮，因此，換藥之多，讓人換到手軟，欲哭無淚。那個月有兩位 I1，一位 I2；I1 除了負責科內病人的換藥之外，其中一人要協助 I2 在燒傷中心換藥，另一人替外圍非科內的病人換藥。八月一日那天早上，我四點鐘就起床，到達病房是 4:30，我的科內換藥病人有六床，每一床都是被我叫醒換藥，處理完燒傷中心外的病人已是 5:30/AM。我和同學每隔一天輪流進入燒傷中心換藥，其實，燒傷中心剛開始只有三、四床病人，還不算很累人；科外(外圍)的二十多床才是真正的累。

我那個年代 run 過整形外科的 I1 都不會忘記校官(中校、上校)病房裡有一個特別的病人，他是某次海軍墜機的生還者，事發當時，他身體皮膚 80% 以上嚴重灼傷，經過復原與補皮整形之後，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坑洞，不時會產生化膿，可以想見，整個人的型態早已面目全非。他原本也是海軍的明日之星，經過那次身體的創傷之後，心境有著巨大的轉變，而我們每天替他換藥時都會感受到他的不平與委屈，聽一次會同情，每天聽會厭倦。他不時說著「昨天下午我的同學來看我，他現在是-------」，「OOO (現任)當年是我的--------」。有一次換藥時，他老婆來看他，我感覺得出那種夫妻間的疏離。好幾年了，他沒回家過一天正常的家庭生活，靠著長官與同學的幫忙，他以軍職身分把三總當成自己終老的家。

他的皮膚很糟，有多處洞口無法完全癒合，時常會發炎，我們必須把紗布剪成細條沾生理食鹽水塞進去，但他很有主見，常會指導或要求我們照他的意思去做。替他換一次藥得花一個小時，固定每天早上 10:00/am 要準時到達他的病房，那時他剛洗完澡。我們聽他講話，照他吩咐做事。他是個好人，有妻有兒，但無法回家過正常的生活，長期與外界隔離，因此我們實習醫師就是他想像中的朋友。私底下，我們常議論他；因為他的話太多會耽擱我們換藥的時間，大家都不喜歡走進他的病房，尤其是遇到感冒之類的小病，他會把換藥時間拖得更長。對於實習醫師而言，手邊的事做完最重要，哪怕是多聽病人講一句話，似乎都是浪費時間。你想想看，早上 4:00/am 起床，真想吃過午飯能睡一覺，其他都是奢求；事情做完一件就少一件，如此簡單，其他講多了都是廢話。

整棟十字大樓的補皮及擴創傷口都是整形外科的實習醫師在換藥，從早上 6:00 左右，不停地換到晚上七、八點；請注意，到晚上七、八點時，已是在換 BID 的第二次。我記得有一天下午三點左右，我實在撐不住了，溜到某個隱密的地方睡了一個多小時。這是不進燒傷中心換藥那天的狀況，如果進了燒傷中心，換完藥要到手術室去幫忙，若當天沒有手術，就要去幫同學換外圍病人的藥。

記得有一位骨科的病人，左側小腿有一個很深的洞，裏面長著綠膿桿菌，每天要換兩三次藥，晚上第二次（或第三次）換藥時，取出紗布看到綠色的膿，一聞就是那種細菌的味道。我不知要怎樣幫助病人，曾經用過70%酒精或雙氧水去清洗，結果都沒用。病人沒有發燒，軍方病房唯一的方法是不斷地用濕紗布去移除孳生的細菌，沒有可用且有效的抗生素。靠著我們實習醫師每天換藥兩三次，加上病人本身的抵抗力，到月底時，傷口情況確有改善。不過，我不是第一個月替他換藥的實習醫師，在此以前，不知有多少人交班接手換了多久的藥。然而我相信，只要使用好的抗生素，那傷口兩三週就會癒合。

整形外科值班也有一線、二線之分，值二線班時，我不再如兩個月前一樣睡在醫院裡。記得晚上十點以後，我常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那條熟悉的路上回宿舍睡覺，隔天早上四點又得起床，我很怕睡下去被四點的鬧鐘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