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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期末考後,醫學系短暫的蜜月期結束。脫離一條槓很興奮,縫上二條槓卻惶恐。二條槓看起來比一條槓舒服多了,等到入伍的新生回來,我就不再只是學弟了。在國防要保持二條槓得花點工夫唸書,否則不小心就會退學或降期。我從不相信自己會被當,但二條槓的那一年還是戰戰兢兢不敢怠慢。軍校所謂的暑假只有三週,我週末才回家,大部份時間都待在學校K書。

一下快結束前,學指部的老指揮官范家樹上校退役了,我在國防待不到半年,但對這位指揮官的風範卻十分景仰。他操著河北腔,待學生很親切,像是國防學生的好爸爸,學長們對他都有一份說不出的感情,在當月的慶生餐會中看得出學生對他的愛戴。新上任的指揮官讓學長們很感冒,他要求我們晚上11點熄燈,學校的規定變來變去,學生們常在幹譙,但長官們的出發點應該不是在管學生,而是看見許多學生上課時猛打瞌睡。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剛開始時我們11點會熄燈,接著把軍毯拿出來,一端固定在上層內務櫃然後披下來,這樣可以遮住桌上的燈光。新指揮官與學生之間從磨擦中有了溝通,慢慢地也入境隨俗懶得管我們了。這種現象數十年都是如此,我畢業後在學校當助教時也常聽學生在抱怨,可是無論那一位指揮官上任,最後都會體諒學生們課業上的沉重壓力。我當學生時很乖,不會埋怨東、埋怨西的,與我在醫院實習時及畢業後的強悍作風,可以說是盼若兩人。

學校把我們這期的大體解剖課程從原本一學期修完的正課與實驗拆成兩個學期修畢。我在開學前把Snell Clinical Anatomy 唸了五、六十頁,就英文而言,Snell 簡單扼要,毫不拖泥帶水。初學者難在入門,剛開始時一頁的單字多達二、三十個,讀起來備感吃力。然而解剖學是踏入醫學領域的第一門課,唸起來雖然呆板枯燥,但是心裡卻十分興奮。還好我有在暑假事先預習,不然開學後面對生疏的醫學課程,心理的壓力真的很大。

二上開學後,還沒上課我們就把骨箱搬回寢室。那是真正的人骨,看到四肢骨還好,外人難以想像的是,三更半夜也會有同學拿著頭骨對圖譜找尋坑坑洞洞的名稱。還有,骨箱就放在我們床底下,當時不覺得奇怪,現在回想起來真的不可思議。我們二上沒有正式解剖大體,跑抬只考那206塊骨頭。正課是骨學、頭頸部、下肢。其他主科是有機化學 (含實驗)、物理學實驗,這些加進來,負擔又重了些。還有國文、英文、中國現代史與總統蔣公言行,外加一門軍事學。課業的壓力讓人心情忐忑,回想起一年前見到二條槓的學長們個個面色凝重,我自己現在也墜入那種恐懼的陰影。期末考結束後,記得有兩、三位同學收拾行李跟大家說Bye-Bye,才唸不到兩年,現實有點殘酷,但真正的腥風血雨是二下。

我在二上結束的寒假把生物化學那本Stryer’s Biochemistry 唸了大半,我太喜歡生化了!這讓我開學後較有餘力去應付大體解剖。二下的課程並不困難,生化和大體正課我都讀得很輕鬆,不僅如此,我還一度沉溺於分子生物學的原文書中,有點吃飽沒事幹的感覺。我們的主科是大體解剖+生物化學,以前學長是大體解剖+有機化學,其實我們的負擔並沒減輕,真正難纏的是那尊令人敬畏的大體!

沒解剖過大體以前,總以為解剖這事就像切割豬肉一樣簡單,當自己使用手術刀劃在捐贈者的身上時,一種遲疑與心虛讓人難以下手。真正劃下去後才知每一刀的切割竟是那麼困難,福馬林讓組織蛋白變性,每一寸皮膚,每一塊肌肉是如此僵硬,即使是嶄新鋒利的手術刀也無法讓皮與肉一刀分開。還記得我手中捧著一顆心臟,在那兒觀察房室的瓣膜與冠狀動脈的分枝,這種學習機會十分難得,但過程卻異常痛苦,真是難為了那些令人尊敬的大體捐贈者。解剖教室沒有冷氣,四、五、六月的悶熱將福馬林的分子送進每位同學的大腦,很少人能在裏面待一小時以上而不到外邊透氣。每當想到要去解剖大體,我總會找個理由慢點去。去了之後也只能做那麼一點點,有時掙扎一個晚上才分出一小塊肌肉。每工作5-10分鐘就要離開大體一陣子,不然鼻子眼睛會受不了福馬林的嗆。院慶時總有外人喜歡參觀大體,我修完大體解剖後,再也不會去看學弟們解剖大體。

大體解剖的跑抬考試是每位醫學生的夢魘,準備那種考試真的好辛苦。我們共有十三具大體,考前每具都要不眠不休地去看,但並非每具都割得很完整,對於那些很混的組,你也拿他們沒辦法,總不能考前還幫他們割吧!慘的是,你不割,教官考試時就從沒割過的區塊拉出一條神經或血管,跑抬時大家只會瞪著那根神經或血管發呆15秒,然後在試卷上塗鴉碰碰運氣。期末考完,悲慘的事情發生,分數差到教官不知怎麼算成績。當時我們期班有210多人,共有150多人要重考一次(好像不是補考),這次再考不過就是死當!我們這組期末考幾乎全軍覆沒,我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再不振作就會被降期了!

整整兩個禮拜,解剖教室徹夜燈火通明。我再也不敢找理由慢點去,從宿舍到解剖教室成為我吃飯以外唯一能走的路!準備重考時才發現我們期班有多混,教官在出期末考題時,將每一具大體重新割過,並找出重要的神經、肌肉、血管。我們這組每人負責一具,分頭準備替組員講解,然後又去觀摩別組的講解。漫長的兩個禮拜,那是我在國防最難熬的一段日子。有幾個本來頗混的同學,死到臨頭也打起精神,大家都有背水一戰的決心,戰敗的人就會降期變成M83期學弟。跑抬考完交卷時,我鬆了口氣,沒等成績公布,我知道一定會過。我們這組有兩人沒過,真是慘勝猶敗,那種「過」的興奮會讓人流淚!估計降期加退學的同學將近30人。當年的二條槓是一道關卡,不管你的天資如何,這一關都不能掉以輕心!

對於那十三具被我們蹂躪一學期的大體,除了感謝之外還是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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