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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 run 到內科時已是冬天,我不喜歡台北霪雨霏霏的十二月,加上籤運不佳,第一個月抽到內科急診室。大家不喜歡內科急診室的原因是整個月每天都要上 12 小時班,完全沒有一天 OffI1 負責守留觀室,急診室有新病人來時,我要去抽血、送檢體、做心電圖、打 IV,護送 on critical 的病人去做檢查等等,工作量頗大,但若運氣好,急診室也有平靜的時刻,可以在留觀室的護理站看書。我沒事時會躲在留觀室,從不去急診大廳與學長們哈拉。

到了內科,醫師在靜態中忙碌,我開始有較多的機會「看」到學長。其實,我並不喜歡看到他們,當時說不出為什麼就是想避開他們。那個年代沒有網路,所有的資訊來源都靠傳說,一封信寄到美國需要兩三個禮拜,軍方的思想保守封閉,三總的人習慣為著自己的小利在那兒計較長短。退伍後偶而會與同學聊天,開了這個網誌,有M9X, M100, M101, M102------的學弟常寫悄悄話給我;不只是我有這種感覺,那些高我幾期的學長,也許不是全部,十之八九讓學弟們看不起。實習結束我只想遠離三總,退伍後我在長庚與榮總重拾臨床,十多年來,從不曾有「三總」那種感覺。

內科的學問豐富,病人的表現千變萬化,我在學校是個沉默的人,很早就浸淫於圖書館中的醫學文獻。二年級那年,我第一次在醫學院裡注意諾貝爾醫學獎1983 年,那位玉米田裡的先知 Barbara McClontock 獲獎,她的發現並非研究人體的五臟六腑,而是觀察玉米的顏色及染色體的變化,對醫學的貢獻在於發現基因的片段可以在染色體上移動。我每個月都會把Scifentific American 中有關醫學的文章影印下來,印象深刻的是有一篇描述從病人潰爛的腫瘤上發現 "腫瘤潰爛因子" (Tumor necrosis factor, TNF),十多年後 TNF-a 被認為是 "慢性發炎反應" 最重要的 Cytokine。五年級那年,我在 Science 期刊中看到 T cell receptor 的基因重組,用 B cells T cells 進行 mRNA cDN A雜交 (Subtractive hybridization,用 T cells cDNA 減去 B cells mRNA),最後篩選到 T cell receptor。那個年代,致癌基因 (Oncogene)p53Retinoblastoma (Rb) 等還未見於內科學教科書,免疫學仍在 IL-1/IL-2 打轉兒,台灣的 B 型肝炎研究正在台大、榮總、長庚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三總」呢?從主治醫師到住院醫師,嘴巴裡卻吐不出一點兒可以啟發後進的學問!

我在三總內科 run 過的科依序是急診室、風濕免疫科、神經內科、內科女軍眷混和病房 (看到 "軍" ,意味著沒有主治醫師)、血液腫瘤科、腸胃科。

在風濕免疫科時,現任的軍醫局長是唯一的總醫師,我沒跟他接觸過,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在神經內科時,有一回下班前急診室送上來一個中風的病人,到達病房突然昏迷,經插管急救後仍有心跳,醫院沒有可用的呼吸器,加護病房已滿,我和另外一位同學輪流擠 Ambu,此時除了轉院之外別無他法,問題是:哪家醫院肯收這樣的病人?其實,問題出在「醫院已沒有呼吸器」!我們擠著 Ambu,十分鐘換手一次,看著病人四肢的情況像是腦幹出血,如果心跳/血壓還能靠藥物維持,我們就得這樣交互擠 Ambu 直到有呼吸器空出來。這樣擠 Ambu,沒人會不累,這家醫院就是如此,你還能說些甚麼?病人家屬看著我們如此辛苦,自願接替我們擠 Ambu (但不行),到晚上 10 點左右,病人心跳終於往下掉,家屬也知道回天乏術。

幾個月後,在女軍眷病房又發生插管急救後沒有呼吸器的事情,最後勉強弄來一台原始的
Bird 撐著。內科病人急救後,我第一個擔心的問題是沒有呼吸器,那個年代,要說待在三總不讓人失望也難!另外兩件事以前寫過:

其一、在女軍眷病房,病人要宣告死亡時,很難找到堪用的心電圖機器 (EKG)。病房班長推來的永遠是指針無法跳動的 EKG三總買的 EKG 很特別,插電後指針雖無法跳動,但是那筆尖仍是熱的。只要你用手一拉,筆尖就會在感熱紙上劃出一條直線。就這樣「一條直線」,病人不管心臟怎樣,你說停了就停了,反正病人身體也冷了!每次我做完這種事,心裡總覺得毛毛的。據說人要死亡的剎那,靈魂會飄起來看下面正在急救的醫師,而那靈魂隨時可能再回到肉身。好可怕!當年做了那麼多讓病人靈魂恥笑的事!

其二、三總的住院醫師居然可以讓實習醫師半夜在病房獨自處理病人的心臟問題。件事發生時,我已是 I2半夜被護士小姐叫起來處理病人的喘、胸悶,EKG 顯示 PSVT (Paroxysmal Supraventricular Tachycardia)Call 學長,他要我打 20% Glucose 試試,我打了好幾支都沒效,再 Call 他,不來就是不來。我書讀得不少,該打甚麼藥心裡都清楚,但我能打嗎?說實在的,我沒給病人打過那些藥,打出問題來怎麼辦?我沒有醫師執照耶。但不打行嗎?病人一直不舒服,小姐會一直 Call你。在三總幹 Intern 就得認命!小姐推來急救車,裏面有 Adenosine 我打了幾支都沒效 (後來才知道我推太慢了);接著試試 Isoptin (Verapamil),我用 10 ml 葡萄糖水稀釋,慢慢推進病人的 IV line,真的有效,病人症狀緩和,呼吸心跳回穩。當時真的好怕病人的心臟會突然停止!

三總的高層M7X 的學長如果還在學弟妹面前說「我們以前也是這樣累過來的」,那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當時三年內科的住院醫師訓練,那些學長值班大夜起床次數,三年內恐怕不會超過十次,真爽! 學長不起床,我們能學到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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