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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眷村長大,當年與我同年紀的眷村小孩上小學時都被分在同一班。眷村是個溫暖熱情的地方在一次小學的同學會上,某位同學帶來一本我不曾見過的幼稚園畢業紀念冊,裡面居然有我的照片。看到那幾張照片,我隱約想起四十多年前幼稚園畢業時,我只帶回一張小朋友的大合照,紀念冊沒買,因為要花錢。

我很小就知道自己出身不好,母親不識字,父親跟著部隊讀書,只學會讀寫及簡單的數學概念。上小學時,我知道必須努力讀書才能讓人看得起,這招是有用的,許多眷村的媽媽在一塊兒聊天時都會誇讚我的母親。考高中那年,導師規定我們週日必須到校讀書,中午同學們都出去吃飯,教室裡只剩下我一人啃著母親替我準備的饅頭夾蛋。師大附中當年有一個桂花酸梅湯的攤子,下課後,許多同學一窩蜂跑去排隊,高中三年,我沒去買過一次。

高三那年不敢考軍校的原因是怕被同學取笑,當時不知道讀軍校可以改善自己的經濟狀況,若是早知道讀國防能讓我衣食無虞、又可安心讀書,我當年絕不會重考。民國71年入伍結訓回國防後,同學們一下子難以接受新生的內務要求,當時規定棉被要擺在床上,可以想像,每天早上起床後要折一塊四四方方的白豆腐出來。還不只此,床單上不能有皺紋,往往要噴水才能拉平。午休時我只敢趴在書桌前睡覺,不然會破壞棉被與床單的平整。另外,書架上的書要由高至矮排列並與橫條前緣切齊,鞋子、臉盆、鋼杯、牙刷、肥皂,全都有制式的擺法;其他就不必再說了。每天上午與下午的第一堂課,新生要帶隊唱軍歌答數去教室,指揮官會在遠處觀看,學長告訴我們要好好表現,只要大家的內務與軍歌能讓指揮官滿意,棉被可以收起來,帶隊唱軍歌的日子可以提前結束。

入伍結訓回國防後,三個月沒發的軍餉全都發下來了,然後又領了新的軍餉,我很滿意這樣的待遇,內務與軍歌那點小事根本微不足道,我從沒埋怨過,一丁點都沒有 (not in the least)。大一上修微積分、普通化學與普通生物,我憨憨地把微積分與普通化學原文書讀完。普通生物學原文書很難唸,我像跋山涉水般讀完七八成,抄了一大疊英文單字,有用嗎?我相信用處在潛移默化中!如果我畢業後能獨立思考,能獨立完成研究,並用英文撰寫文章,能不倚靠軍醫栽培完成博士學位,我所讀過的每一頁原文書都發生了作用。

長大以後,我慢慢知道世間所有的事都有兩個面,國防的生活讓我體會最深。我在國防的學生時期過得很快樂因為我懂得把自己的生活切成兩半一半是厚著臉皮處理不想面對的人一皮天下無難事另一半是放鬆心情面對知心的夥伴與書本,我得到一輩子的朋友與用不完的基礎醫學知識。國防醫學院創校以來,我算是最皮的校友。不管在軍中或社會,你都會遇到喜歡耍屌的人,國醫自然也少不了喜歡耍屌的學長,如果被你遇上,你的臉皮要比他還厚,當笑話看看就好,否則你和他一樣淺薄,將來成不了甚麼大事。

世間所有的事都有兩個面,做為一位醫官,你必須瞭解士兵的生活,才能瞭解他們的心理;如果你沒經歷那樣的生活,你永遠無法瞭解坐在你面前就診的士兵在想些甚麼,是真病還是裝病?是身體有病還是心理有病?我經歷過,所以我瞭解,因為我瞭解,所以我想改變。

世間所有的事都有兩個面,以做研究為例,研究對一所醫學院的長遠發展很重要,但研究可不是你想像中的崇高志業。首先你必須滿足撰寫研究計劃的資格,然後才能編寫一個完美的故事,別人再依據你所發表的 Paper及你所編寫的故事,評斷你該得到多少研究經費。我喜歡做研究,但不喜歡寫計劃,因為我的研究成果很少能與研究計畫的內容契合。做研究很快樂,寫計劃很痛苦。

昨天與陽明生化所老師聚餐時,談到 "醫師科學家學程" 大家都搖頭;所有的醫學生都期待這個學程是一條鋪好的路,進來後、走上去,你將成為一位醫師科學家。於是,醫學生認為你該教他們做實驗,你該教他們寫 Paper,你該擬定一個國際參訪學程,送他們出國學習,增廣見聞。錯了,所有的醫學生都想錯了。「醫師科學家學程」就是一件事的兩個面,走進這個學程,你會得到某些獎學金的補助,聽起來煞有介事,好像可以做甚麼偉大的研究,然而,「走進來」是一個面,「走上去」又是另一個面,一個面光鮮亮麗,另一個面苦悶難堪;據我瞭解,「走進來」的人幾乎都無法穩穩地「走上去」,關鍵在學生們不知道實驗要自己學,遇到問題要自己解決,經費要自己爭取,那本就不是一條鋪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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