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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 95 年正是署立金門醫院 (署金) 醫師青黃不接的時刻,軍醫全面撤離,島內醫療由衛生署接管。金門駐軍僅四千人,軍醫院實無存在之必要,軍民之重大傷病也都是後送,急診由直升機轉送三總或榮總;非急診的住院後送,則由軍機定期轉運。

署金是金門唯一的醫院,我沒下過部隊,但在金門卻有機會瞭解當時部隊的醫療生態,每次門診總有二十多位軍人病患,偶而會遇到有趣的事;有一次夜診,一位士官班長帶著四位弟兄來就診,像老爸帶著兒子來看病一樣。那位班長原本帶弟兄到急診室,因不符急診標準而改掛我的一般內科門診。

班長把弟兄引進診間,像推銷產品一樣介紹弟兄的病,講半天不知所云。在他的記憶裡,花崗石的醫官很兇,我直接問班長到底想幹甚麼,聽完他的解釋,不覺莞爾一笑。那是二、三月,金門很冷,他們連上一個多月病號沒停過,弟兄每天咳不停,連長受不了,於是想清理發燒的人,晚飯後量體溫,凡是有發燒的通通要離開營區消失。連長告訴 (命令) 班長:「發燒的,帶出去就不准再回來」。這下有趣,「不准回來」能去哪兒?

那四位弟兄只是感冒,有點發燒,但還不至於要住院,如果當天門診的醫師不是我,直接開藥請他們回去,那班長要怎樣向連長交代?要是花崗石的軍醫沒撤,我那些學弟醫官們會讓四位弟兄住院嗎?

當時的署金,我收的病人,我要打病歷及開住院處方,那是自找麻煩;最重要的是,怎樣讓護理人員甘願接四個不該住院的阿兵哥病患?「住院」其實沒那麼簡單!對於醫師而言,沒事幹嘛找事做?

面對班長的苦苦哀求,我想到班長描述的那位面目猙獰的連長,看到坐著無辜等待的阿兵哥,而我卻握有掌控病人住院的權力。要是我否決阿兵哥的住院,班長就得面臨連長的責難,阿兵哥也不會好受;我終於瞭解部隊了,有時只是兩個握有權力的人在角力,只要任何一方肯放下權力,在不打仗的軍隊裡,能有甚麼讓人不爽的事?

現在正是「連長」與「我」之間,彼此並無惡意的隔空交戰;我可以把他們趕回部隊,也可以讓阿兵哥留下來住院,原來,「醫官」是可以如此讓軍人感謝與憎恨。我若是開了住院證,會立刻得到班長與阿兵哥的感謝;我如果把他們打發回去,他們會一路埋怨我,然後在部隊受到連長的責難而憎恨我。我與連長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卻在診間裡進行一場無形的角力。我早已不是軍醫,但在「軍醫」與「署醫」轉接不久的環境下,班長口口聲聲改不了「醫官」的稱呼,會真的認為我是軍醫嗎?

在那個當兒,我本能地扮演一位沒有軍階的醫官,收病人住院只不過是寫幾張單子而已!雖然我並不期待他們的感謝,但我也不想讓後續的「誰不爽誰」發展下去,一切到此為止。醫學也是一種藝術, Medicine is an art, not merely a science.

門診結束,我到病房問護士小姐要吃甚麼夜點,四個阿兵哥住在病房裡,班長一個人回到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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