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去南部,除了入伍訓之外,次數可以用手指數得出來。只要坐上很長的列車越過新竹之後,望著窗外飛越的田野,我就會想起那張復興號的車票。


現在的年輕人比較有草莓味,上面的人大概是怕入伍生放假後就不想回去受訓,因此整整八週被關著不能出去透氣。我們的入伍訓從 8 12 日到 10 30 日,第五個禮拜天開始有放假,時間大約是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七點。當年的教師節、中秋節、加上週日撞在一塊兒,因此,那個入伍訓居然有三天連假可以回家過中秋。

連假公布後,我打電話回家,父親說只要買回家的車票就好,回營的車票他會替我買。當時覺得很奇怪,我可以買 來回的莒光號或自強號,何況陸官可以代購軍用的優待票。電話中不好解釋,我怕買了重複的車票,因而只向班長預購回家的莒光號。

三天連假好快,第三天吃完午飯,父親送我到桃園車站。我與母親可以手牽手去買菜,但與父親相處,總覺得有一道透明的牆橫在那兒。他替我預購了往高雄的復興號,等車時,我看到兩點以前有往高雄的莒光號停靠桃園,心裡一陣疑惑,兩點以後的復興號,六點能到高雄嗎?

復興號開車時,已是下午兩點以後,我估算著,莒光號從台北到高雄要四小時,我從桃園坐復興號,六點多應該會到高雄。七點收假。

上車後,我的位子上坐了一位中年婦女;當時身穿軍服,還掛著陸軍官校的領章,怎好意思要她起來?那天是連續假期的最後一日,因此站位很擠,我一路站到苗栗,她終於下車了,我才走進靠窗的車位坐下。

真正的憂慮來了,我發現火車停靠一些小站,這樣會耽擱一些時間,六點能到高雄嗎?

入伍前,我的腳不曾跨出桃園以南,窗外的景色對我來說還蠻新鮮的。天色漸暗,我的心裡出現毛毛的陰影,五點半到不了台南,六點鐘怎能抵達高雄?我買了一個便當,食不下嚥,心臟好像心律不整般亂跳,才剛當兵就給人家逾時歸營。我只是個小草般的入伍生,放假進出陸官校門都要找預校的同學一起壯膽,生怕沒出校門或沒回到連上就被阿貓阿狗給抓走。平常和父親很少說話,這時卻有一百個理由埋怨他買的車票。

父親很聰明,要我洗完澡再去搭火車,其實,入伍時洗不洗澡根本沒差,就算洗完澡,睡覺前一樣全身濕透。火車抵達高雄時已經六點四十,坐小黃到陸官也救不了我,何況還要從校門走到清泉樓。最後,我並沒遲到幾分鐘,收假集合未照預期的七點整,只是來不及換平布軍服,到達連集合場時,同學們正衝過來;晚上看不清楚,我偷偷地混在隊伍中,就當沒被發現一樣。我的班長看了沒說話,做完收心操解散後,本來以為可以順利溜到樓上的寢室,沒想到還是被值星班長逮著。

父親從沒教我該怎樣在軍中混,而我一個多月下來卻混得還不錯,「我就這樣了,你還能把我怎樣?」是呀,就是遲到了,你還能怎樣?那位值星班長要我隔天午飯後向他報到,我還真聽話,第二天中午向我的班長報告,說要去找那位班長報到。我的班長要我別去:「他出去辦事了。」我的眼睛一亮,原來他早就忘了這件事。

事隔快三十年,從卑微的平布草綠軍服到襯衫領帶的白袍,許多事已從我的腦中消失,許多事因為一個小東西而成為永久的記憶。我曾不解,父親為何要替我買那張車票?為何他買的不是莒光號,而是復興號?現在我瞭解,唸了軍校,我不再依靠他,一張車票,讓他感覺還在對我付出;如果當年他買的是莒光號,我不會在火車上有如此深刻的記憶。那天下午從兩點到七點,坐在火車上,因為是入伍生,因為要回陸軍官校,因為官校裡有可怕的班長,因為一張讓我遲到的復興號車票,現在我才會更加懷念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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