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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接到一通門診病人的拜年電話,當時我正被堵在高速公路上,車速很慢,因此可以邊開車邊講話。病人會在年初二打電話來拜年,一定有甚麼特別的事,何況他只來過我的門診一次。

他是一位榮民,官拜少校,接近五十,來我門診時,看起來生活過得有點辛苦。那天,他只是趁休假來看上個月的檢查報告 (我的同事開的檢查),胃鏡、超音波、抽血結果都是正常。他的主要問題是常會覺得疲倦,老實說,我自己也常覺得全身倦怠;見他一臉倦容,因此又替他開了一些抽血檢查,甲狀腺功能、腎上腺功能、自體免疫疾病等。他有點遲疑,說工作很忙,可能無法請假來門診,問我能不能在OO榮院做這些檢查?我說:「你乾脆留下手機號碼,結果出來我打電話告訴你,若有問題你再來門診。」

一週後,我用手機通知他,抽血結果一切正常。

年初二接到他的拜年電話,聽他講話有點緊張,問我:「哪些地方可以做親子鑑定?」聊過幾句之後,我才知道,他懷疑正在上國中的兒子不是他親生的。他不想讓兒子知道,又問我除了抽血外,還有什麼方法?我告訴他,髮根也可以,但要做出來不容易。

一個正常人會懷疑自己的小孩不是親生的,那大概可以確定非血緣的親子關係了。當過爸媽的人都知道,小孩的某一部分會像從自己的模子刻出來一樣熟悉。

其實,他的問題在家庭,我沒詳問,但猜也知道。這種問題是許多軍人的老問題,而且在他上一代軍人就已存在。對他而言,民國七十幾年開始服役,民國九十幾年退役,運氣不好的話,常年在部隊裡調來調去,老婆在家裡能守得住嗎?以前有眷村,裡面的媽媽們彼此有個照應,可以互相勉勵。民國八十年以後,眷村一個個拆了,軍人的妻子常要守著十幾年的活寡。曾經看過一句很心酸的話:「國軍是我第二個家,


因為第一個已經被它毀了!

記得小時候的一個過年,父親寫了一封信回家,兩個姊姊還小,我才三四歲,母親不識字,於是帶著我們三個小孩到鄰家找大姊姊讀信。才幾行字,大姊姊一句一句讀著,我還記得讀信時的黃色燈光,雖然當時聽不懂,但回想起來既溫馨又感動。那個年,父親不曾出現在家裡;不只是那個年,上小學以前,我不記得父親曾在家中過年。

過完那個年,父親回家了,恰巧我得了麻疹,還發高燒,他倆帶著我去看病,父親抱著我,那是我頭一回有感覺趴在父親的肩膀上。父親要回部隊那天,母親從半夜開始哭,哭得好傷心,我感覺母親難過,因為自己長大了,知道別離,也知道父親要離開了 (至少半年)。當時還小,不知父親為何要走,走了又為何要回來。母親哭了,我對父親充滿著不解的疑惑。

那天早上,兩個姊姊上學去了,母親躺在床上,我坐在客廳的藤椅上。父親在廚房用母親做的酒釀煮蛋,上面加了兩片軍用口糧,一碗端給我,一碗拿到床前,喊著母親的小名,四十多年過去,那一幕仍歷歷在前。

我不知道父親當時的心情是怎樣,他穿上卡其軍服,背起背包走出家門,第一次看到父親的背影遠離,那些年就這樣過去,從此我長大了,有了對父親的記憶。

父親過世後,有一位叔叔告訴我,為了要申請一間眷舍,父親常志願去出一些別人不想出的任務,有時為的只是一張回家的免費軍用車票 (一張車票會佔去薪餉很大的一部分)這些事情都是他無法回家的原因,有時長達一年,當時講給誰聽都不會相信,他卻要默默地承受家人對他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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