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當年實習 Run 到雜科 (五官、皮膚、復建、放射、核醫等) 時,有兩週的休假,我常騎著自行車回到熟悉的地方,圖書館、八卦園、還有一棟棟我曾在裡面沉思苦讀的學生宿舍。實習以後,我曾告訴一位同學想離開,而且有一陣子很認真地考慮這麼做;休假時回到學校,我在潛意識裡把「國防」與「軍醫」分開,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我找到一個留下來的理由。從那時到現在,我一直不願承認自己曾是軍醫。

I2 那年八月在內科,我請了兩天假去考 ECFMG 的臨床與英文。九、十、十一月分別在婦產、小兒、精神科實習,十二月開始又是外科。我的同學抽到實驗動物的 Course,而我抽到神經外科;他對神經外科有興趣,而且將來想走神經外科,知道我不想做臨床,於是央求跟我換科。我與他交情不錯,於是答應他的請求。實驗動物科是做外科部總醫師的小弟,負責跑腿打雜、送公文、排班打字,週六/週日幫忙做動物實驗。記得那個月做了兩次胰臟移植,實驗對象是豬,實驗室裡腥味很重,難怪許多同學不願意進來。

實驗動物科那個月雖然很忙,但比起病房值班算很輕鬆。我每週要去門診手術室幫忙兩次,病人主要是阿兵哥,剛開始是切除皮脂腺囊腫、脂肪瘤、及小淋巴結,這種小手術似乎不需要人教,用手術刀劃開皮膚把東西拿出來,再把傷口縫起來就結束了。每次都有阿兵哥來割包皮,外面叫價四、五千,來三總一律免費,我和另一位學長包辦當天所有的門診手術。看著學長消毒、打麻藥、然後大約估算割去多少,Kelly 夾下去的同時,第一次看到會覺得一陣酸痛,好像又還好不是夾到自己的。我幫忙拉著被幾支 Kelly 撐起來的包皮,學長用剪刀剪去拉起來的部分,不管是學長剪、還是後來我去剪,現在回想起來,那幅圖案仍然十分鮮活有趣。

在外科部辦公室我有一張書桌,每天幫總醫師處理行政公務。有一次辦公室裡的人談論一件奇怪的事,我很仔細地聽著,那件事間接影響我畢業後的六年及六年以後的發展。中科院核能研究所副所長張憲義叛逃美國後,在參議院聽證會上向美國政府提供台灣發展核武的資料,致使台灣軍方的核武計劃胎死腹中。對於學醫的我們,核武實在太遙遠了,但那個年代發生這種事情,國防部高層想到的對策卻是用考績來限制軍職人員進修。當時我的辦公桌在外科部主任的門外,聽到進修人員的考績規定,大家都覺得有些嚴苛,因為在公家機關,由其是在軍方,剛授階的中尉軍官不可能有好的考績,都是上面的人分完了才輪到最低階的尉官。考績原本只是一種形式,當一個軍官只要安分守己,沒人想用考績來把你怎麼樣。

張憲義事件後的考績制度大概是這樣:
提報進修或晉階人員的當年考績必須在同官階排序的 " 2/3",表面上看來 "2/3" 沒甚麼意義,如果有一份試卷,考個前 2/3 的分數一點兒也不難,但考績這事不是考試可以憑實力拿高分,資深長官躺著幹都會佔去有限的甲等考績,中尉軍官只能在乙等中掙扎。同樣是乙等,頭腦清楚的長官知道把分數拉高,別有用心的長官卻會用分數來打擊異己。一旦有一年考績在 " 1/3",你必須累積三年的考績才能提報進修及晉升 (少校以上,當時中尉升上尉是年資到自動升)。所謂三年就是要你再忍四年的意思,因為出國進修不同於考國內的研究所,過程變數並非你能掌控,再等五年不是沒有可能,而我被排定的出國時程正是第一年考績不合的五年後,也就是畢業六年後,然而,與我一起留校的同學兩年就出國了,留三總的同學六年後有的都已升上主治醫師。

我不是個不能忍的人,但這樣忍有意義嗎?畢業三年後就聽說立法院要修改「終身役」的法條,而且有傳言改成服役八年;這樣一來,我有必要為著軍費出國忍六年嗎?三總經歷的一切還不夠我離開嗎?畢業五年後,我的文章都已經可以升副教授了 (那時還沒有助理教授這一級),主任問我要不要升少校,當時覺得心好冷,對鳥科的少校梅花早就沒興趣了,唯一讓我看了會心動的仍是那只「國防醫學院」的金黃色領章。

一個人生在什麼時代與環境是無法選擇的,有的人安分守己,有的人不滿現狀,但不管是哪種人,對未來只能想像,沒有人能預知未來是如何。儘管我對現狀有所不滿,但當時卻只想找個地方安分守己地待下來。張憲義事件影響的層面不只是核武,台灣沒有核武也不會怎樣,或許多買幾台戰機比較實在,考績制度讓許多尉級軍官心灰意冷,長官是無心還是有意?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

重複寫三總、寫考績,不是我喜歡寫,而是希望身為學長的人要愛惜自己,肩膀上的梅花與星星總有一天要摘下來,當你甚麼都不是的時候,希望你仍是學弟們的學長,不要讓你的學弟恨你一輩子。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leemc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