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四下期末考後，正式告別四條槓，縫上五條槓的臂章，我們到衛勤學校受訓。衛勤學校，一所像部隊的學校，位於外雙溪故宮對面。儘管在那個地方待了一個月，我的記憶卻十分零碎，反而覺得不必特地跑到衛勤學校去上那些課。你若問當時國防的學生，受訓時學到甚麼東西？大部份的學生都講不出個所以然來，也許受訓的目的只在讓國防的學生知道國軍有個衛勤學校。

我們五年級換穿軍便服上課，軍便服上的五條槓特別搶眼。懵懂無知的一年級學弟仰之彌高，世故老練的五年級學長鑽之彌堅。五上搬進新宿舍後，發現我們期班又多了幾個新面孔，沒想到M81期幾個學長在實習前被擋了下來。我們期班實在太大了，有多少出去，多少進來，已經算不清楚。到五上，新舊平衡，至少還有190名，我總感覺進來的比出去的要多。穿上五條槓的軍便服，可以感受到學弟們的敬仰，一年一條槓，講起來好慢，但怎麼才一轉眼五條全上去了。當時的心情既沉重又複雜，因為發現自己長大了，不僅有著繁重的臨床課業，面對未知的將來又多了一分恐懼。

國防五年級的學習是個填鴨式的教育，而且是填塞到讓人快要窒息噎死。內、外、婦、兒、麻醉、放射、核醫、復健等等等，一年搞定，外加醫院見習，不知當時是怎麼撐過來的。我們的醫院見習分三總及榮總，我不曾到榮總見習，忘記當時是怎樣決定軍費生的配額，只記得後來I2到榮總的實習機會是由抽簽決定。三總的見習非常粗糙草率，幾近放牛吃草。在十字大樓病房報到後，常常發現沒人知道有見習學生要來，十幾個穿著醫師服的呆頭鵝站在病房沒人理。課表明明寫著XX 時間 XX 病房，還是三軍總醫院的 XX 醫師安排的。聯絡東、聯絡西、最後來帶我們的經常是M80期學長 (I2)，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有個學長可以聊聊天，更常見的是撲空而返，完全沒有見到任何學長。一個下午的見習課多半草草結束，你還可以到公館附近的戲院看場電影再回學校。可以想見，有的同學根本沒去見習！

每個禮拜都有同學自榮總見習回來，相較於三總，榮總的見習課程聽起來有模有樣，而且有好多新奇的事情讓大家不停地討論。印象深刻的一點是我目前辦公室所在的致德樓，同學們把一樓的視聽教室描繪地有聲有色。我當時聽了有點酸，四年多以前，入學報到時，三、五個工作人員一直要我選代訓生，苦口婆心說破了嘴，我怎麼就那麼傻沒簽下去？其實我不曾後悔，但卻沒人曉得我心裡那種失落的酸，即便是經過漫長的二十多年，都還能隱約感覺到當時幾分迷惘的痛。往後的 I2 實習，我也沒能抽中榮總，但造化弄人，我的人生充滿未知的變數，像是開著越野車在顛簸的碎石路上橫衝直撞。幾經波折，畢業、留校、退伍、出國，距離五條槓的十六年後，我居然回到代訓生的老家—台北榮總。

某個同學曾問我到底有甚麼背景可以從國防--長庚--榮總這樣跳來跳去？我只能苦笑！我的父親是個老兵，他若還健在，就像每天在榮總來來往往的老榮民，能提供我些甚麼背景？回到我五條槓的年代，比我高一期的M81林石化學長，現職三總腎臟科主任，在實習前就通過美國ECFMG 基礎醫學的考試。見賢思齊，衛勤學校結訓後，我去南海路的美國學術交流基金會拿了一份ECFMG考試的簡章。報名表寄出去後，我有點後悔，因為五上的臨床課業好重。從八月起到隔年一月中，整整半年我每天都在唸書。五上，有了一些臨床知識之後，基礎的生理、藥理、病理更容易瞭解，而我很早就從原文書中整理出十多本筆記，因此考試的壓力雖大，但不會缺乏應考的信心。通過ECFMG, Part I 的考試為我基礎醫學的修習劃下完美的句點。隔年八月，我通過Part II 及英語，比台灣的醫師國考提早一年通過美國的考試。如果你問我有甚麼背景可以在榮總找到新的立足點，國防醫學院的七年就是我的背景，儘管我很清楚當年的三總存在著些甚麼問題。

五上在修課、見習、讀書、考試中悄然飛逝。才剛過完年，你還沒喘過氣來，五下就匆匆上路。為了要趕我們去醫院實習，這學期只有短短三個月，卻要上完滿滿的臨床課。臨床部門很忙，所有的課程只有期中與期末考。若是沒考好，還是可能二一退學，再不然就得停在五條槓上多待一年，無法順利到醫院實習。五下期末考的氣氛很特別，一部份是因課程繁重，另一部份是某些同學的心中存在著「過」與「不過」的壓力。五年級到底了，能不能往前走就剩這一關。有四分之一的同學已經唸了六、七年，萬一被退學，出去能幹嘛？實在划不來！「過」了這一關，就等著拿畢業證書，年紀一大把，先有個軍醫的保障不是很好嗎？國防學生的心理真的很矛盾，此時反而在「過」與「不過」的壓力下掙扎，有的同學在情緒崩潰邊緣去找精神科醫師學長傾訴。回想五條槓的尾巴，我還能感受到那種緊繃的氣氛。

期末考結束，歡天喜地，再也沒有會當人的考試，只要在三總忍氣吞聲熬兩年，畢業就在兩年後！其實，我正是我當時擔心的地方。但經過這些年的闖蕩，我逐漸體會 Life always finds its way 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