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我家眷村的門牌號碼是三號，與村子裡號碼後面的人家相比，號碼在前意味坪數較大，眷村改建時我才知道，那是父親用許多績效換來的福利。一號的叔叔毛筆字勁拔有神，每到過年，信手拈來，一幅春聯就讓我帶回家，在我童稚的眼光裡，他像一位飽讀詩書的學者。

十九歲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入伍結訓後，左鄰右舍對我的選擇十分好奇，有一天傍晚，遇見一號鄰居的叔叔，他突然想找我聊天。他在大陸讀過中學，跟隨軍隊來台，陸軍官校在他心目中是個遙不可及的聖地，能在那兒通過入伍訓，聽他的口氣，很不簡單！不時對我讚譽有加。然而，聽完他的經歷，嗯，不好意思，我真的相形見絀。他出身於陸軍兩棲，長年駐守在澎湖，官拜少校退役。在那個當下，我不想改變他既有的認知，原來，從黃埔過一趟水回來可以唬唬人，連陸軍兩棲的叔叔也自感弗如。

十九歲，第一次坐上軍卡，從此以後，一段如風往事將歲月輕輕推送，伴我走過漫長的三十多年。熟悉的臉龐，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地方，一份值得珍藏的回憶，你有過的我也有，像一陣微風吹拂，不經意感受到她的存在時，偷偷微笑，報告班長---------。

下文出自國防部發言人的 FB，作者民國七十五年在陸官入伍。
https://www.facebook.com/media/set/?set=a.604138482982807.1073742699.160144950715498&type=1


如風往事 (江浚弘)
該用什麼樣的感受來訴說這段如風往事呢？同袍之情、朋友之誼還是師生關係？我想都有吧！對於未能及時向那個人說聲謝謝，我感到很抱歉！讓您久等了！

這是一段模糊又清晰、雖遙遠又貼近的回憶。27年前，各界正在紀念八二三砲戰之際，我和一百多位軍校同學分乘幾部軍卡，軍卡不是要駛往碼頭到前線，但同學們的心情卻和到戰場一樣的恐懼與不安。軍卡的目的地是—鳳山陸軍官校。大家準備接受為期11週的入伍訓練。當時參與受訓的包括三軍官校在內的所有軍校一年級新生。在軍卡上，同學們大都是各唸各的祈禱文。有位同學還很樂觀的安慰大家：放心！這不是單程車票，學長說過一定會派車來接我們回去，入伍訓很快就會過去，沒有你們想像的那樣恐怖啦！語畢，大夥仍然沉默不語。因為在當時沒人會相信。到了陸軍官校大門口，軍卡受檢的時候，幾位同學好奇探頭往校區偷瞄了幾眼，隨即聴見怒吼聲四起：看什麼看！要看以後有得看！此刻大家可以確定車上那位同學在說謊。因為光聽聲音就夠恐怖了，別說看見人了。而那幾位發出怒吼聲的班長說的倒是真話—真的是以後有得看。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軍卡緩緩駛入校區，校區內有幾面水泥基座、紅底白字的精神標語牆，相當憾動人心。軍卡到了連集合場，同學陸續下車，我記得當時是編入到入伍生第八連。連上每間寢室有五張雙人床，我睡上舖，爬上爬下是有點累。入伍第一天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班長是誰也不太清楚，因為每位陸官四年級的班長看起來都一樣，個個雄壯威武。而入伍第一天就在怒吼聲中度過。班長到底在吼些什麼？而我們到底做錯些什麼？沒有人知道！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但大家每個動作都做錯。當天晚上就寢後就已聽見啜泣聲。真的很恐怖！

往後的日子不是風起雲湧要不就是天搖地動。「風雲起，山河動」沒錯！真是如此。尤其在授槍儀式之後，再搭配「黃埔大地震」，那更是搖到最高點。有了那把五七式步槍後，只要看好它，心就安了一半。它的重要性絕不下於現今流行的智慧型手機。讓人放心的是它不容易丟，因為很重，很顯眼。班長說過：槍很重！但責任更重！有了班長這句話，對槍更是愛不釋手了。

有了槍就一定會有鋼盔。出操上課如果沒有班長的命令可千萬不要輕易拿下它，脫鋼盔屬於核可制。另外，還要配上一條怪異又堅固的腰帶才像樣，任何配件和它都有掛勾。還有那個水壺，它也很重要。因為有它才有汗水。過了幾天就會分配一把刀。這把刀其實不算重，但加在它兄弟身上那就很重，像極了壓跨駱駝的那根草。每次聴到「上刺刀」，心就涼了一半，可怕的刺槍術又來了。「前進突刺、迴旋突刺」，一陣混亂後，總讓人暈頭轉向，分不清前後左右。此時往往要靠班長來定位，班長會在司令台前方，那才是正確的方向。

在陸官校區每天都可以聽到軍歌聲。去年收視率頗高的「新兵日記」，劇中所播放的軍歌，班長幾乎都教我們唱過。行進間齊唱軍歌不但可以振奮士氣，也可調整步伐，只不過可千萬別放炮，否則整首軍歌會讓人唱到做夢都還在唱。陸官校區好大；看得到的校區很大，看不到的校區更大。

我們白天投擲手榴彈，夜間射擊曳光彈。提到手榴彈投擲，這是一項最讓人驚心動魄的訓練。是實彈！不是練習彈。它是真的！會爆炸！所以絲毫馬虎不得。所有突發狀況都要事先演練，且訓誡再三，不容許有任何差錯。此項訓練最擔心的就是實彈未能在指定範圍引爆，所幸！班兵們都能正確引爆，人員均平安，也讓班長鬆了一口氣。

另外還有一項訓練也令人印象深刻。雖然它不能讓人驚心動魄，但卻足以讓人淚眼婆娑。那就是毒氣室測驗。是毒氣！不是水蒸氣。它也是真的！會中毒！所以進出毒氣室的時間必須控制得剛好。當毒氣施放後，隨即感到一陣嗆辣，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當時的感受。班長課後會貼心的問句：有沒有怎樣？此刻也只能勉強回答：還好。但心裡卻說出：班長！可不可以不要加辣？

出操訓練需要體力，體力來源就是餐廳。伙食談不上美味，但保證營養又豐富，所以餐廳門口總是大排長龍。當然！不排隊進不了餐廳。早餐以白饅頭、白豆漿、白稀飯為主，再搭配一顆蛋及幾樣小菜。看似清淡，但其營養及份量足夠應付上午的體能訓練。每週三早上還會附贈一盒冰鮮奶，各種口味都有，大家就等這一味。至於中餐、晚餐的菜色，那就更加多樣化。另外，我們吃的是糙米，相當有嚼勁。餐廳內用餐規矩繁多，但只要記住班長的口訣：以碗就口，不要以口就碗。即可安心用餐。同樣！不用心下不了餐廳。

班長為入伍生訂定的規矩多如繁星，用筆記了記不完。除了規矩多，還有個「三多」：雜草多—割不完的草；數字多—答不停也報不完的數；山路多—走不完的路。班長負責的項目也很多：小到教我們綁鞋帶，大到要我們扛機槍。連水都會教。班長說：先將水含在口中，不要馬上吞下，用舌頭舔幾下嘴唇，再吞下才能解渴。總之：食衣住行至育樂，全由班長招呼打理。小型康樂活動、大型電影欣賞，班長全程陪同。

班長給人的感覺大都很兇猛，我的班長不兇但會兇；說不猛也很猛。帥氣中帶有幾分秀氣。剛入伍時，班長總會對班兵說：「你們這些文弱書生、老弱殘兵，看看你們一付弱不禁風的樣子，要如何保家衛國？」而班長也曾說過：「恭喜你們通過了考驗，希望也相信各位個個都能成為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從入伍到結訓，期間所嚐辛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從摺疊棉被到震憾教育，在如此緊湊的時間，班長將我們從不會拿槍教到可以握槍衝鋒陷陣，讓大家從不變到蛻變，這不一定是奇蹟，但絕對是功蹟。

隨著結訓日子的到來，總是讓人感到離情依依，在革命情感中交織著歡笑與淚水。如今回想起來，入伍第一天那位坐在軍卡上的同學其實沒有完全說謊，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彼時度日如年，此時度年如日。時間如風一般將往事輕輕吹送，也將往事悄悄吹散。班長！不知道你還記得這群班兵嗎？結訓後，雖然不一定真的伸手就能摸到天的頂天立地，但你讓我們不再文弱，不會老弱。班長！是你給了我們不一樣的未來，讓我們各自擁有自己的天空。謝謝你陪我們走過那段路，讓我們更加的茁壯與堅強。那段路雖漫長，但路長情更長。

班長對我們是恩重如山，若說是恩重如槍或許更為恰當。劉班長！謝謝您！您就是我一開始提及的那個人。您好嗎？很懷念您。還記得您會在野外上夜教的時候向大家說些靈異故事，我都當真。因為人有靈魂、國有國魂，同樣就有軍魂。所以我相信。

報告班長！我在寫稿的時候必須戴上老花眼鏡才能看得清楚了。想到您不自覺流下幾滴男兒淚，因而模糊了幾行字。現在的淚水沾濕稿紙就像當年的汗水沾濕草綠服一樣的自然。老花眼鏡讓我感到時間真的如風，我會好好珍藏這段如風往事。
註：劉成遠班長。陸軍官校正期班5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