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民國71年仍是個資訊封閉的年代，去國防醫學院報到前，我從各方面打聽這所學校的訊息。我家住眷村，隔壁叔叔是一位總統牌的老軍醫，他聽說我要去讀國防醫學系，特別跑來跟我聊天。對我而言，國防醫學系還沒吃出味道，可對他而言，卻是年少時只能嘗鮮、無法盡興的珍品。他曾在國防醫學院接受短期訓練，然後在部隊醫務所擔任醫官，少校退役。雖然他在國醫只是過客，但在部隊中接觸不少國醫校友，我仍能從與他的談話中概略瞭解我未來的母校。當時我只從醫學方面打聽國醫，忘了她是一所軍校，更沒注意校方寄來的通知書上有「入伍訓」，連「陸軍官校」都沒看到，所有報到需要的東西都是我姊姊替我準備的。三十多年來，我和許多考生的想法相同，當在普醫失利，回過頭到國醫來撿備胎時，除了知道軍費生免學雜費及食宿費之外，慢慢會被每個月的薪餉吸引。許多男生都有經濟獨立的渴望，如果醫師優勢能凌駕軍人身份，天下之大，沒甚麼事不能妥協的，這便是多數國醫人的特質，也是在國醫生活快樂的秘訣。

儘管國醫生活十分大學化，新生報到仍有軍校的一貫作業，換上迷彩服，穿上大皮鞋、打上綁腿，你就變成入伍生。國防醫學院和其他軍校的作風很不同，當年我們八月五日(週三)報到，有趣的是，八月八日(週六)父親節下午放假，八月九日(週日)晚上九點收假，八月十二日凌晨坐夜車前往陸官。國醫這所軍校實在太開放了，民國七十年代就是如此，讓剛報到的新生回家過父親節，當年蔡作雍院長開明的想法的確與眾不同。也許是當年生活條件較差，我在老國防吃過第一頓飯就不想走了，還特別喜歡喝早餐的豆漿。當年讀軍校好像探險般，從集合整隊開始，每個口令與動作都和高中軍訓課不同，立正、稍息、齊步走還好，讓我叫不出口的是早點名呼口號，頭兩句「奉行領袖遺志，服從政府領導」還OK，當實習幹部喊著「消滅萬惡共匪」----「解救大陸同胞」時，剛開始我真的很難放聲喊出來。

入伍出發前，除了「風雲起、山河動」這首陸軍軍歌之外，我們要學會十幾首軍歌，最讓我張不了口的是「勇士進行曲」，看到歌詞感覺心裡一陣毛，頭一句「男兒立志在沙場，馬革裹屍氣豪壯」。唱此歌時，一切來得如此突然，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或許我太古意，「馬革裹屍」唱到嘴巴竟然僵住了。後面還有更英勇的歌詞--「頭可斷，血可淌」我整個人魂不守舍，聲帶像長了厚繭，難以振動。如果只是一個人，這種歌聽起來確實令人毛骨悚然，但一群大男生齊步走唱出來，效果就不同了。男聲的粗曠與軍歌的音符似在進行一番契合的對白，此時在一列整齊的步伐中，除了充滿激情之外，還有一種無與倫比的陽剛挺拔之美。突然間我才明白，古代文人腹有詩書，胸有千壑，竟然也有「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的感嘆。

昨天有考生詢問，請問陸官這麼多年來改變了什麼？
原本想說他問錯地方了，沒給直接的回答，但後來有一位署名「陸軍官校三年級生」的版友留下幾行話。陸官有許多過客，作家黃河寫過一篇文章描述當年三軍八校的入伍訓， 比我早六年，與我所見所聞相去不遠。
http://www.haodoo.net/?M=hhd&P=145
陸官是個讓人刻骨銘心的地方，記憶最深的第一件事是三軍八校剛抵達陸官時的 "編連" 過程。吃完早餐後，我們被帶到操場站了兩小時，八月中旬，豔陽高照，所有入伍生挺著身子，揮汗如雨，本來就聽說很苦，沒想到竟那麼硬，還一度想說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我跟黃河前輩一樣被編在入十二連，編完連帶回連集合場 "編班"，編完班入伍生一個個立正抬頭挺胸收小腹站在太陽底下，「下巴不會收呀！」「手不會貼呀！」，十幾位班長高聲斥喝著。我們班長雖然魔鬼，當天還算客氣，可現在回想，不知是像其他班的入伍生抱頭交互蹲跳好，還是像我們班這樣立正不動直直站在太陽底下好，顯然薑還是老的辣，我們班長出身士校，的確比較陰險。難以想像，那天我在太陽底下立正站了一個早上，竟然沒昏倒。

入伍時，我很怕在大庭廣眾下被值星班長叫去領信，為什麼？說說我的經驗。剛到陸官一個多禮拜，那天是晚點名，通常都會提前集合，所有的人稍息後，班長開始發信。被點到名的，跑步出列。當你看到預校同學「跑步、立正、敬禮、接信、入列」，怪怪，動作之標準，剎那間，自覺相形見絀----好怕被叫上去，我做不出來，真的做不出來。無奈呀，我卻真的被點到名了，心裡一陣恐慌，真想鑽進地底，趕快從地球上消失，那一刻我像失了魂似的，可是，能不出去領信嗎？當然不行！於是我依樣畫葫蘆，心臟砰砰跳得好快，出列之後，每個動作同學都在看，到達班長面前，不是跑斜線，而是直線拐直角跑過去；對當時的我而言，「跑步、立正、敬禮、接信」都像在演戲，以前只在柯俊雄的軍教片看過，沒想到自己也大剌剌地上場演出，而事實上，演過幾次，越演越像，至今仍然十分懷念。

我們入伍訓第五個禮拜天，九月十二日開始有放假，十月三十日結訓，最後一個假日是十月二十五日的台灣光復節，那天我走在高雄市街上，突然有一種想趕快回去收假的感覺。

陸官這麼多年來改變了什麼？很清楚了吧！
我們再來看看震撼教練場，以前那塊地童山濯濯，現在已是綠樹成蔭。

 
民國七十一年的震撼教練場

 
現在的震撼教練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