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對軍校生而言是個必經的過程,只要你想唸下去就一定能結訓。大約是入伍的一個多月後,本連有一名財經學校的同學退訓了,應該是想另謀出路吧!而我在那時候早已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正在體驗這一生中短暫珍貴的當兵生活。我把內務弄得中規中矩,不是最好也沒有太大的瑕疵。我跟著大家一起作息,一起操課,小心翼翼,不做凸槌的事,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上教室課時,我一樣會胡思亂想;野外課時,我跟著同學一起行動,不管是偽裝也好,伏進滾進也好,衝山頭也好,時間總會帶走一切辛苦。打靶時,我沒戴眼鏡,只知瞄準朦朧的靶心扣板機,從不在乎打中幾發。入伍的課程實在太豐富了:我跟著同學一起經歷夜教、行軍、刺槍、莒拳、投手榴彈、五百障礙 (爬竿、過獨木橋、過壕溝、過高牆)、拉單槓-----等等等。一天之中,衣服總是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我很會流汗,草綠服上的白鹽特別明顯。還有別忘了那支五七式步槍,三不五十會拿出來擦,它是我入伍兩個多月的第二生命。這支步槍陪著我經歷基本教練、打野外、刺槍、閱兵、打靶,到我手上時已歷盡滄桑,不知她現在流落何方,是否還健在?印象深刻的還有大家穿著白汗衫、拖鞋、黃埔大內褲、帶著臉盆,浩浩蕩蕩一齊洗那三千名入伍生的餐廳。凌晨站衛兵時,預校同學總會弄些餅乾之類的東西。剛開始請我吃,我不敢要,後來油條了,也會接過來偷偷地吃。當然,我絕不敢私藏零食。週日放假,我跟著預校同學在高雄四處遊蕩。漸漸地,我開始過著游刃有餘的入伍生活。

有一回,班長在寢室當著其他同學的面對我說「X X X,你的入伍生活過得很愜意嘛!」,我不知該怎麼答,只能傻笑「報告班長,是」。其他同學聽了這樣的「對話」不知怎麼想,為什麼只對我說,我一直沒搞懂耶!在那段日子裏,我每天按表操課,沒去惹連上那些班長,班長們也沒來找我麻煩。其實我看得出,我的班長對我這樣消極的表現並不滿意。我173公分高,當時體重67公斤,看起來十分壯碩,不應該這樣整天躲起來不求表現。他知道我可以有所為,只因是國防的,所以刻意不為。我也很清楚,頭冒出來就會惹人注意,其他班長就會對你「格外」照顧,還是做我的潛水族比較舒服。每個禮拜的莒光週記,其他同學都是抄抄奮鬥月刊了事,好像只有我傻傻寫一些正經八本的東西,而班長真的有在看。我知道他會看,所以一直寫,這也許是我們在嚴肅的上下關係外,另一種革命情感的交流與溝通。

一般而言,莒光日後除了寫篇週記之外有心得討論,但這樣的時間都運用在準備入伍生團的各項比賽。就在班長說我過得很愜意的那週莒光日,沒想到輔導長真的要我們作心得報告,題目是官校政戰部訂的,很八股「如何効法先烈犧牲精神」,每班派一名同學上場。記得那天是陰天,我和大家一樣端坐在連集合場。我有預感班長會叫我上去,真的,班長開口了,X X X 你不要裝傻,他做個手勢要我待會兒輪到我們班時上去。我臉都綠了,腦袋裏根本沒有甚麼先烈的故事,你要我怎麼掰?前面幾班都是派預校的同學上場,講得頭頭是道。我開始串聯著北伐、抗日、勦匪、823砲戰的英雄,第五班的預校同學上場了(我們是第六班),我心裡好急,突然輔導長要我們集合,忘了要去做甚麼。Thank God,我不必上場報告了!哈哈,班長你沒得逞吧!入伍期間,我與班長有著奇妙的溝通。他希望我有所表現,但我卻情願做個不求長進的入伍生,沒有聲音,但從不落人後。我融進一個自我尋樂的入伍生活,不想太多煩惱事,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怎會不愜意?比起高中時期,每天為著考試擔心受怕,入伍有著我一生中最快樂的回憶。

時間過得好快,最後一次班長跟我聊天是各連排隊進入震撼教育場的時候,聊了很多瑣碎的事一下子也很難交代。輪到我們班上場時,班長帶著我們衝進去。我看網路上描述震撼教育都寫得煞有介事,我只覺得該爬的時候爬,該衝的時候衝,該跳的時候跳,小心別被鐵絲網鈎住,出來時一定滿身黃泥。不過旁邊真的有爆炸聲及火花,大家都曉得絕不會炸到入伍生。震撼教育後,入伍已接近尾聲。十月的第三個禮拜野外課時,不知是課表本來就是行軍還是怎麼的,我們早上出發後就一直走,副連長帶著我們走遍陸官後山,介紹些甚麼我已忘記了,其實大家都知道那是最後一次野外課。途中在一間野戰教室休息,只記得副連長說了一些感傷的話,其他的----------,兩個多月來,我們這群入伍生不知在此流下多少汗水,陸官那片廣袤的後山真教人又愛又恨。最後一個禮拜是測驗週,我希哩呼嚕也過關了,成績一定很差吧。就這樣要告別陸官了!

結訓前,有一天早上晨跑,副連長心血來潮帶著整連弟兄快跑繞黃埔湖一週。以前打野外時只是路過一角,那天從各個方位瞄過湖面,很想坐下來,怎麼可能?隊伍跑地實在太快了,我氣喘如牛,有點懷疑真的要走了嗎?兩個禮拜前的假日很後悔沒答應班長的邀請,只有他才能帶著我在陸官看一些特別的東西。離開陸官前的某個晚上,各連都有辦惜別晚會,臨別依依有些話好感人。陸官的、海官的、空官的、政戰的、中正的、財經的、警官的、加上國防的,這就是當年的三軍八校,真的很榮幸能參與這個令人感動的英雄會。晚點名時我們唱了那首校園民歌「偶然」,有個排長邊唱邊擦著眼淚。

偶然~偶然 就是那麼偶然
讓我們並肩坐在一起
唱一首我們的歌
縱然不能常相聚 也要常相憶
天涯海角不能忘記 我們的小祕密
為什麼 忘不了你
為什麼 惦記著你
多少的時光流走 多少的記憶在心頭
你悄悄的來 又悄悄的走
留給我的只是 一串串落莫的回憶

臨行那天,午餐後各校歸隊,經過陸官校門時我不斷地問自己,可以再待幾天嗎?很想回頭看看我的班長,還有其他的同學都好嗎?在返回國防的火車上,我哼著那首「遍地桃李」革命陣營裏------不管到那裡,我們心和您在一起,請您不要忘記,這群好子弟------”。二十八年了,走出陸官校門,坐上軍卡到鳳山車站,想到車下陸官同學歡送那一幕,真讓人感動。

感謝陸軍官校,感謝入十二連,感謝我的班長,感謝曾經與我共度79天的入伍同學。在某個部落格看到這樣的話:有一種感情,充滿陽剛,一般人不容易理解,但在軍人間則很常見;當男人說起自己的當兵經歷時,總是眉飛色舞,滔滔不絕。我想,就是因為有這種感情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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