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沉默的榮耀」在網路流傳，看過台大教授苑舉正的評析之後，我也點進去看，看了十幾分鐘，感覺很無聊，對於一個在眷村聽戰爭故事長大的我而言，這部片就像2008年八點檔連續劇「光陰的故事」一樣無聊，我看五分鐘就看不下去了。

小時候在我讀書的房間裡一抬頭就看到一張大幅的中國地圖，每個省的每個縣都標示得清清楚楚，每隔兩三年舊了，我父親會換一幅新的。如果沒有對日抗戰，我父親不會為了吃飯去當兵，可能一生老死在雲南昆明。抗戰時期，我父親只是個在昆明機場打工的小兵，國共內戰改變了他的一生，在軍中他身不由己被派往東北(應該是去支援遼瀋戰役)，從此他才對中國有了真切的認識，當然其後的經歷是從悲慘的戰役中僥倖活了出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從東北走到天津，然後從青島坐船至海南島，最後撤退到台灣。小時候我難以理解他為何那麼熱愛那張中國地圖！

 
在東北與海南島，我父親一直在打撤退戰，一名士兵不會知道自己正在打怎樣的仗，一舉一動都跟著命令走，即使是連長也不會完全清楚整個戰局是如何發展，上面要你撐多久，你死也要硬幹下去。海南島戰役是我父親經歷的最後一戰，打著打著就上了軍艦(如上圖的軍艦)。後來他才知道，十萬大軍進駐海南島，發現島上沒有糧食，三月登島，五月撤退。三萬人掩護七萬人撤退，那三萬人之中，只有幾個師長知道戰況；與共軍交戰，國軍死亡約五千人，兩萬多人被俘。掩護撤退的師長接到全軍登船撤退完畢的通知後便投降。當你瞭解撤退戰是這樣打，再去看「沉默的榮耀」，你根本看不下去。

歷史的走向常會出現意料之外的大翻車，中國歷史就有三次類似的大翻車，第一次是秦與漢，第二次是隋與唐，代表人物分別為秦始皇(結束春秋戰國500多年的戰亂)/漢高祖；隋文帝(結束東漢末、三國、魏晉南北朝400多年的戰亂)/唐太宗(及其父李淵)。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秦始皇與隋文帝的評價不可能在漢唐彰顯，基本上是被貶抑的，直到近代才被中外史學家評為真正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實現第一次中國大一統，李斯為其擘劃中央集權的郡縣制影響中國政經制度兩千多年直到現在。隋文帝重新統一中國，開創科舉制度，使平民得以經由讀書翻身；三省六部制則是唐以後中央政府部門劃分的基礎。可惜「秦、隋」替「漢、唐」作嫁，漢人與唐人成了中華民族的代名詞。

毛澤東是研究歷史的高手，但他畢竟在當下無法做出超過蔣介石 「結束自1840年鴉片戰爭至1945年對日抗戰勝利，100多年列強瓜分中國」的歷史功績，蔣站在歷史的風口浪尖上再度翻車，一如秦被漢取代，隋被唐取代，民國與新中國是中國歷史走向的第三次大翻車。勝利者對歷史有話語權，例如胡適隨蔣到台灣，在大陸貶多於褒；共產黨也搶走了對日抗戰的話語權。如果秦始皇沒先統一中國，不可能有漢高祖統一中國；如果隋文帝不先結束南北朝的戰亂，唐太宗也難再統一中國。毛澤東打贏內戰，其地位充其量只能是漢高祖與唐太宗，處境也有些相似，劉邦與李世民至死都想盡辦法維持其掌權的合理與合法性。

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五年前做夢都沒想他會站在天安門廣場上接受人民的歡呼，當時還是蔣介石人生的高光時刻。歷史是不可逆的，不能假設如果這樣就會那樣，因此不能假設如果蔣介石勝了就不會爆發韓戰。毛澤東的高光時刻是對韓戰判斷正確，打服了美軍。解放軍在韓戰死亡不到20萬人，但「大躍進」就造成兩三千萬中國人死亡。毛是歷史研究的高手，「大躍進」就足以讓毛為政策失敗而下台。毛若崩盤，他自知中國可能再度發生動亂，他的歷史定位將淪為盜寇。

Youtube有許多「毛澤東為何要發動文革？」的解釋，如果不從毛深諳歷史翻車的角度去思考(項羽、曹操、符堅、陳友諒，歷史上太多翻車的案例讓當事者淪為小人)，褒與貶都會失真。不要把政治人物的理想與情操看得太高尚，人性貪婪是千古不變的定律，憑藉掌控軍隊，毛用盡一切力量向封建皇權靠攏，直到他1976年死亡，文革結束，掌權27年，歷史已成事實，無法假設沒發生過，更無法逆轉已發生的事。

懂歷史的人會認為文革讓毛延續十年執政，雖然是一場浩劫，但卻在政治上穩定了中國，畢竟在毛掌權的27年期間，中國在美俄夾殺之下發展出兩彈一星。如果毛不懂歷史，為大躍進失敗負責，失去領導地位，接著群雄並起，中國可能再度陷入分裂，兩彈一星可能胎死腹中。百年或千年之後，歷史學家評論一個人的功業，不是他殺了多少人、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而是因為他，國家出現甚麼正向的變化。版主認為，蔣介石結束百年來列強瓜分中國的屈辱，歷史地位與秦始皇-隋文帝同列；毛澤東打贏內戰，歷史地位與漢高祖-唐太宗同列，因這些人的功業而在當下受害的人當然不會給他們正面的評價，但絕大多數沒涉入其中的芸芸眾生卻在穩定的政局中默默地活著。

後記：海南島與雷州半島相距80公里，金門與廈門相距6公里，海南島戰役由抗日名將薛岳領導，國軍能守住金門，為何守不住海南島？網路上有胡說八道的論述，諸如國民黨內部腐敗，失去民心，士氣低落等，真實的原因是島上沒有糧食養活十萬大軍長期駐守，當時也不可能從台灣運糧至海南島。上面的交戰圖，藍色線條比紅色細很多，即是國軍的撤退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