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取自FB,國軍高雄總院張文榮學弟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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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氣爆後湧入大量傷患的急診室恍如前世的記憶。一整夜沒睡我卻不覺得累或餓,也許是腎上腺素還殘留著的作用吧?跟日常一樣的查房、上刀、補病歷,有種「即便明日將是世界末日,出院病歷也絕對不能遲交哦~」的詭異感。

困在醫院裡,對於災情真的沒有概念,只零星從其他同事、網路資訊得知租屋處附近的災情慘重,到底多麼嚴重無法得知。雖是租屋處,但我全部身家都放在這裡了、情感也是,說不擔心是騙人的,但畢竟還有日常工作要進行,也只能強做鎮定,不去想不去思考就可以免除煩惱。手頭上的工作完成了,總算可以回去看看了,騎著摩托車,從醫院大門口右轉,很明顯可以感覺到中正路上的車流量是平常的三、四倍之多,「啊~因為三多路是重災區,大家也只能走這裡嘛。」我在心中找到了一個解釋。待轉進輔仁路,遠遠就看到三多路上拉起了封鎖線,延著平日常走的小路,我一路挺進到了平常停車的巷子,走了幾步路到了三多、福德路口,看見的景象再再提醒著我凌晨發生的不是災難片情節、而是真實生活,停在路邊的車子全被水泥土塊砸爛了、路邊全是泥沙碎玻璃;三多路全毀、變成了一條大水溝;離我最近的便利商店招牌消失了;佩玉常去的新技髮藝玻璃全部不見了;斜對面的肉燥飯陪我渡過許多個用餐時刻,老闆是兩個很認真、很有禮貌的年輕人,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安好?我震驚,但不敢多做停留,只得默默走回租屋堪災了,看了一圈,大致上沒什麼損失,只有浴室裡默默散在地上的灰塵證明氣爆真的來過。我坐在桌前,思考著如果昨天沒值班,我現在會是在哪裡呢?像平常一樣,輕鬆寫意地漫游在臉書,被突然襲來的爆炸聲驚起?一時興起,到三信家商對面的漢昌街買宵夜,被揚起的暴風捲起飛在空中?亦或者像多數醫院同仁一樣,夜半被大量傷患、回院支援那醫院發來的簡訊驚醒?我想我是很有福報的人,所以我值班、守著急診室,全力奉獻自己的所學,沒受到任何一絲傷害。

那一晚的急診跟平日沒什麼不同,車禍骨折、跌倒撕裂傷、頭部外傷、腎絞痛,在午夜時分來臨前真的跟平日沒什麼不同。聽到「碰」的一聲、緊接著輕輕的搖晃,我還以為是地震,消息傳來是氣爆,但程度未明。當EOC傳來「請高雄地區各責任醫院待命」時,急診室的每一個人臉色凝重了起來,再回過神的時候,急診室已經被湧入的病患淹沒了,主治醫師當下決定啟動大量傷患支援機制。

於是樓上值班的外科住院醫師出現了、外科沒值班的住院及主治醫師出現了、骨科學長出現了、護理部支援的護理師們出現了、內科總醫師及主治醫師出現了、精神科學長也來了、主任及院長也都來了。

但即便全院動員,急診室依然一團混亂。空氣中彌漫著再熟悉不過的血腥味,疼痛、呻吟、呼救漲滿著急診室小小的空間,掛號櫃台前排滿了長長的人龍、走廊上或坐或站的都是氣爆傷者,地板上灰灰紅紅的都是高雄人的血、汗和淚,我心裡暗忖著「如果這不是地獄,那什麼才叫做地獄呢?

當開始處理病患,那才是問題的開端。在瞬間湧入、將近七十個傷者,我們要找出最危急、最需要處理的病人,在這麼混亂的時刻真的很難,Leader開始分配工作,學長指示我們先一個一個處理,如果有傷口先用紗布蓋著,最後再一起處理,先處理Vital sign不穩或意識不清的病人。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躺在擔架上送進來的老年男性,家人說他頭上有個很大的傷口、一直在流血,我本來想說先推進外傷處理室、大針縫起來,叫了杯杯幾聲都沒反應,直覺告訴我這病人有問題,於是我先用紗布蓋住傷口,簡單跟顯得慌張的家人解釋顱內出血的可能性,趕快開了brain CT單子、請小班長推檢查,CT做完果然是雙側EDH (Epidural hemorrhage),立刻聯絡NS主治醫師,後續急診刀的安排就是其他學長接手了......(該歸功於R1run了五個月NS......?)

中年男性,大面積燒傷,剛推進急診室的時候是我幫他剪開身上的衣物,他姓魏、名字是單名,所以印象很深刻,意識清楚但忍不住疼痛一直大聲哀嚎,清澈的眼神看著我,嘴裡反覆念著「救我...... 救我...... 」,那眼神真叫人難忘。(學長之後接手,事後才知道原來他是現場採訪的記者。)

路過急救間、剛放完尿管,就推進來一個意識改變的中年女性,brain CTDiffuse SAH (Sub-arachnoid hemorrhage),我扣著mask、擠著ambu,主任看了一眼說「GCS (Glasgow coma scale)小於8分就插管吧」,於是我忠實執行了這個任務,插完管要再放鼻胃管時,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疲倦,居然放不進去,精神科學長接手後順利完成,我跟學長相視一笑。不分科別,其實我們都只是努力地在做同一件事。(果然學長薑是老的辣~)

最後一個送進來的OHCA(Out-of-hospital cardiac arrest),身上穿著消防隊制服,我們剪開他的衣物檢視傷口,頭顱變形及開放性傷口、右小腿撕裂傷,身體明顯地彎曲,顯見爆炸時的威力。空氣裡漫著沉默、而我感到無力,因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我們什麼忙也幫不上的,我們拿著沾生理食鹽水的紗布清洗他的傷痛,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稍晚,他的母親和妹妹來到急診室尋找他的身影,那撕心裂肺的呼喚,為這場意外下了個無言的句點。

中間有一段時間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幫上什麼忙,似乎重症的病人都有學長在處理了,在晃盪中我試著用我的雙眼記錄一切,看著護理師努力地執行醫囑安撫病人、外科醫師一個一個在縫傷口、內科的學長也幫忙換藥看病人、有人在幫忙找床、有人正在開刀房進行急診刀、當然也有人在病房及加護病房照顧這些剛收住院的病人,這場景讓我莫名感動,真的以身為其中一員為榮,這讓我覺得我的存在還有那麼一點價值,當然也學到很多,謝謝學長及老師們的指導。

花了四個多小時,我們終於清空了急診室的大量傷患,來幫忙的大家也都回去休息(畢竟天一亮又是一場新的戰役啊),我跟同學一人一台電腦check稍早收住院病人的醫囑,key到一半,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笑著跟賴健說「欸欸~今天81號我們升R2了耶,哈哈哈」這真的是讓人很難忘記的一段回憶,我想我們再過十年或二十年再來回憶的話,肯定是這不幸的意外推著我們、迫使我們一夜長大。

清晨五點多,有位出家人走進急診室,正當我納悶著為什麼未診清單看不見這個新病人時,師父重重放下他手上提著的袋子,告訴我們說:「你們大家一整個晚上都沒休息,辛苦了,我準備了茶葉蛋大家可以當點心。」我連忙道謝,雖然我真的一點胃口都沒有,辜負了師父的愛心,但有股暖流流淌在我混亂的思緒裡。

我想說的是,氣爆意外燃燒了我們的脆弱,卻也鍛造了我們的強韌。心中存著傷懷,悼念亡者、關懷傷者、愛著那些我們擁有的,勇敢前行,因為我們都是南國的孩子。

「你是南國來的孩子
   
人要愛人要恨的樣子 
  
血裡流竄著遠在古老的故事 
  
手心刻劃上帝的仁慈 
  
與未知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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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leemc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