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最近網路上屢屢看到 "醫療崩壞" 的議題，其一是醫病關係變差，其二是難解的四大皆空。新學弟妹與家長們也十分關心這兩個問題。

要說醫病關係變差，和我同年紀的醫師，從實習開始走過二十五個年頭，醫病關係其實一直都如此，只是現在民眾知識水準提高，媒體網路發達，不少隱藏的黑暗面被揭露出來而已。以前民眾知識水準不高，醫死人動輒抬棺材擺在醫院門口；現在台灣走向法治，醫療糾紛多半用法律方式解決，以免病人獅子大開口，索取天價的賠償。一二十年前，儘管有醫療糾紛，政府管制媒體，有礙善良風俗的新聞多半上不了台面，因此地方性的醫療糾紛很少人知道。最近十餘年，政黨輪替不只改變政治生態，醫療糾紛也因網路媒體而一一曝光；醫師的對與錯現已逐步建立評議制度，只是法律層面尚未做到盡善盡美。記者在寫新聞稿時，往往喜歡用聳動的標題，網路一打開，每天都有類似的新聞，「醫療崩壞」不脛而走。

民國85年以前，你很難想像今天的網路世界，民國75年以後出生的年輕人都在網路世界中長大。當社會進步與生活水準到達瓶頸後，年輕人想超越父母的成就越來越難，再者，醫師每年以1300人增加，許多地方已出現飽和後的競爭，因此走捷徑比較快，四大皆空並不奇怪，只有早早進入醫美市場，才能超越父母，買下北市的豪宅。

為何會有「四大皆空」？年輕醫師有一個基本的「保障」問題，誰不希望有個保障再往前衝刺？我當住院醫師時，R1-R7全是勞保。R5結束，考完次專科，不知主治缺在哪兒。沒當過軍人，不知當軍人的好處，要是能有個軍職靠靠，多等兩年心裡也比較踏實些；我 R6-R7 願意等兩年看看，部分原因是退伍前已經打好相當的經濟基礎。如果說等一兩年有希望，也許年輕醫師會願意等等看，但醫學中心大多數的醫師等再久都不會有希望。如果在內外科熬五年能升主治，你幹不幹？有興趣，一定有人想幹！然而，誰肯在沒有保障，看不到未來希望下熬十年？問題是，真能熬到主治嗎？醫學中心沒缺，專科醫師下到區域醫院後，又能待多久？

前些日子有一則新聞，新北市的板橋醫院找不到外科醫師，三重醫院外科只剩主任一人在撐 (兩家都號稱是區域級醫院)。自由市場下，人一定會往有利的地方跑，民間的區域醫院招不到住院醫師 (802-805至少有學弟撐著)，主治醫師帶著助理 (NP) 工作本來就不順暢，看到其他醫師都跑掉，你傻傻留下要值更多班，不是替自己找麻煩嗎？所以，內外科醫師出走的骨牌效應常發生在民間各個公私立區域醫院！軍醫院以內外科為主，只有屆齡退伍，沒有集體出走的問題，要是學長集體出走，學弟可要高興拍手歡送。軍醫院本就應發展內外科，否則遇到緊急災害，裡面都是做皮膚、五官、醫美的人怎行？

內外科是醫院的主幹，但做內外科很辛苦，出頭的要訣很簡單，就是放下身段去撐去熬，熬到最後，一定會有結果；可惜現在年輕的醫師不願意熬，怕值班，每個人都想早早有個完美的生活。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個人，也沒有完美的人生，更沒有完美的生活與家庭。你的不完美才能幫別人完美，別人的不完美才能幫你變得比較完美；所有的完美都是短暫的，完美的東西久了，你就不知道甚麼是完美，因此，缺陷就會從完美之中產生。老實說，沒有值班的日子，生活未必比較完美。

今年國防醫學系正取全是74/75級分，前後放棄近七成；的確，陽明、成大不讀可惜，私醫也能找到自由的空間去揮灑青春。然而，誠如某位學弟的兄長 (Dr. CS，應該是普大醫學系畢業) 所說：「如果你怕被管喜歡自由的生活，那你就選OO吧，但是幾年後你再回頭過來看，或許你的感覺就不一樣了，國醫這個港頭不管外面風大雨強，她讓你可以好好讀書，-------」許多醫學生畢業後五六年才知道，有保障才值得去等待機會，有保障才會想繼續進修，一旦少了那層保障，怎麼熬？要熬到幾時？你想做個解決病人問題的醫師，然而，馬上面對的卻是四大皆空的骨牌效應。畢業五六年後，你一步一步走向開業、走向醫美，一晃眼二十年過去，當你能做的事越來越小時，再與讀國防的高中同學比較一下；當年選擇國防真的很難，但讀了普醫也沒多好，反而讓自己失去更多有利的機會。

我的家鄉在桃園，高中讀師大附中，高二開始在學校附近租房子 (其實是幾個附中學生共分一個房間)。當時每月向家裡拿四千元，一千元是房租，三千元是吃飯的錢，我還得一塊一塊省著買參考書。看到同學們補英文、數學、化學，甚至連生物都在補，感覺自己好像跟不上他們。沒進國防之前，我很怕同學知道我去讀軍校，然而，報到那天，我的想法完全改變，原來軍校裡，飯可以隨便吃幾碗，宿舍裡的採光與通風都比以前租的房子好太多了。十九歲那年，我在老國防找到第一份工作，每個月薪水三千六百元，只要準時起床、內務整好，其他的，就只讀書而已；每學期有一兩門屬於軍校的必修課，也都不難應付。那個年代，我的要求不多，但我相信自己的未來會更好。有些人盤算著做一輩子軍醫沒前途，走了之後怎樣？十之八九是遺憾。

最後，寫一段學妹的留言。距新生報到日6/25只剩十天，你準備好了嗎？
我當時入伍訓的身體狀況的確很差，免不了的冷嘲熱諷和一些風涼話，有時甚至遭受班長、排長的誤會 (也有身體狀況不好，大小事都被慘電的...他們可能覺得你身體負荷不大，就來點心裡抗壓吧...)，但只要確信自己要走的路，便會覺得這並沒有甚麼，現在想想，沒甚麼關會難過的或心會難受的。我倒是沒有做到文書處理這麼輕鬆的閒差，只是打雜工作能做的都做了，想想也挺有趣的。餐廳、器材、打掃環境、綁衣服、捆被子、挖水溝、洗水池 (裡面有魚我們要先把魚撈起來，班長還笑說我們是在摸魚)。有心酸的時候，也有特別的回憶和感動的時刻，我的18歲生日是在入伍訓裡度過的，一個被慘電的日子，那時很多同學都哭慘了，只有我可能太累，也太期待隔天的懇親會，只想睡覺吧^^，但現在都還留著、也珍惜著那張裡面寫滿很多班長、排長、連長的生日卡片，也忘不了50嵐四季春那時的冰涼與感動的滋味。還有好多好多說不完的感受和回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