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行腳 -- II @ 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金門的常住人口約兩萬，駐軍約四千，因此，金門醫院的病患組成猶如台灣的軍醫院。第一天早上八點進入病房後，我拿到當月的工作表，除了照顧病房之外，每週有三次門診，每月值班七天。看完病房的病人，整理病歷之後，我開始覺得這兒的步調好慢；當天沒門診，沒值班，我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金門很小，醫院在金湖鎮的山外，沒值班、沒門診那天，我就到附近走走，當時最想去的地方是料羅灣。國中一年級的國文有一課「料羅灣的漁舟」，把料羅灣形容「如貓咪的眼，如銅鏡，如神話，如時間的奧秘。」從醫院騎機車到料羅只需五分鐘，我從網路 download 楊牧的詩，然後前往期待已久的料羅灣：
我不只一次看過那出名的料羅灣，卻沒有這麼激動過。
那天下午，四月的末尾，在烈日下，它平靜而神秘。
我在吉普車上看到它如貓咪的眼，如銅鏡，如神話，如時間的奧秘。
我看到料羅灣的漁舟，定定地泊在海面上，而那漁舟的靜並不是真正的靜。

我在遠處，只能看見藍色的海天和斑花的船尾，
畫了許多紋彩的漁舟，泊在海面上，彷彿是定定的，靜止的，
因為海面無波---而海面果然無波嗎？
漁舟果然靜止嗎？我們都納悶著。

我們未曾走上去，就體認不出它的動盪；
我們不曾飄海，就不了解它的起伏和不安。
許多美好的生活和甜蜜的園地都彷彿是不變的，安祥的，靜止的，無憂的；
事實上，我們看到它時，離它太遠，
不曾俯身向前，用生命去擁抱它，感覺它。
樹的無知，山的沉默，書籍的淵博，都要求我們去撫觸和踐履。
海也相同，海灣也相同，海灣上的漁舟也相同。

這首詩作於民國五十年代，沒有戰事的戰地最「靜」，如果詩人在台灣，同樣的海灣，同樣的漁舟，恐怕無法寫出「在烈日下，它平靜而神秘。」

「海面果然無波嗎？漁舟果然靜止嗎？我們都納悶著。」你能想像那個年代甚麼時候會發生另一次砲戰？詩人筆下無戰事，心裡卻隱藏著難以預知的危機。

如果沒親自到料羅灣，我讀不出這首詩的味道，頂多只是當純文學欣賞美好的詞句罷了，但是看到料羅灣沙灘旁的戰車與兩棲駐軍，唉呀，「樹的無知，山的沉默，書籍的淵博，都要求我們去撫觸和踐履。」這句話道盡詩人心中對於兩岸對峙的無奈。

料羅灣位居金門南岸，雖沒直接面對廈門，但卻是大型船隻登陸的地點，當年駐軍十倍於今，詩人楊牧在駐軍環繞之下，面對一望無際的東海，寫出「我在吉普車上看到它如貓咪的眼，如銅鏡，如神話，如時間的奧秘。」表面看似寫景，實際恐怕是一種對時局的反諷。"貓咪的眼，銅鏡，神話"，駐軍撤了，怎看都不像；最美的還是料羅灣的夕陽 (貓咪的眼引喻思想狹隘，銅鏡就是歷史，神話就是反攻大陸)。

我們未曾走上去，就體認不出它的動盪；
我們不曾飄海，就不了解它的起伏和不安。
這首詩藉戰地景物描寫人生與時事，昔人已乘黃鶴去，留給五年級同學美好的詩詞與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