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我當年從沒被「終身役」嚇倒，即便我在三總看到軍人那種不公不義的醫療制度，即便我知道三總以外的軍醫院是如何的糟糕，我對國防醫學院仍然有著無法割捨的感情。「留校」是我 26 歲那年最完美的選擇，「留校」成功的一瞬間，我看到無窮的希望，甚麼代訓生、甚麼榮總之類的東西，一點兒也不重要。

第一年的考績對我而言，像是一劑帶著麻醉的毒藥。如果是我的同學沈高輝，肯定會爆跳如雷，不知會出現甚麼危險的舉動。沈醫師當年選了航太醫學，畢業兩年就出國了。那針既麻又毒的藥，讓我度過痛苦的 27-32 歲；我畢竟是軍校畢業，也培養出自我克制的心機，常常告訴自己，把姿態放低，把眼光放遠，但按捺不住情緒時，也會在無意中傷人。我四十歲以後才從麻藥中完全清醒，等我瞭解事件的始末之後，整個人才豁然開朗。

為了做研究，畢業後的兩年半之間，我把所有的薪水花光 (包括年終獎金)。那年農曆春節，我竟然得向同學借三萬塊錢，為的是給爸媽及幾個外甥壓歲錢。過完那個悲慘的年，我考慮重拾臨床的工作；我深刻體會，必須賺錢來籌措研究經費，還有就是，我打算突破終身役退伍。在同學的介紹下，我開始在診所兼差，其中，沈高輝醫師幫了不少忙，替我介紹一家賺錢的診所；老闆及老闆娘對我很好 (還一度想把女兒介紹給我)，我在那兒一直做到退伍。此外，我也接了不少其他診所的攤子，目的就是賺錢，籌備出國的學費。

我心機很深，但動機善良，做研究的目的是等待時機成熟，然後寫一篇文章給媒體，講三總、講軍醫，逼迫軍醫高層讓我退伍，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深處。畢業三年後，我發表第一篇研究論文，隨後又有兩篇；至此，我不再理會我的 X 主任，一邊教學研究，一邊兼差賺錢，成了生化學科裡的脫韁之馬。其實，在臨床工作中，我找回自己，找到快樂，那種感覺是三總所無；基本上，軍醫院根本不適合我，留校的熱情也早已冷卻。隨著文章累積到五篇，我已畢業五年多了，考績不再是障礙，X 主任跑來問我要不要佔少校講師缺，另外是談出國的問題。此時，少校與出國，我一併拒絕，算是給他一記回敬的耳光。

民國 83 年秋天，全民健保已在各個醫院及診所積極籌備中，我先申請美國大學的獎學金，如果能僥倖拿到獎學金，我就立刻寫文章給媒體：其一談軍人醫療的不公不義，其二談軍人應加入全民健保。民國 84 年初，終身役改為八年，我的役期還剩兩年，本想兩年後再出國，豈料德州大學郭天恩教授四月給我回應，願意協助我取得獎學金，並告訴我，這是純粹幫我，無須給他任何承諾做報償。回想六年前的留校，到此為止，我替自己 Create the second opening。

民國 84 年從四月到七月，我左思右想，全民健保已經開辦，不立刻寫文章給媒體，還要等到甚麼時候？當時我寫了三篇，自由時報那篇寫完之後，曾經拿給老友夏一新看，刊登日期大約是七月十日左右，佔據讀者投書半個版面；另外兩篇是障眼法，故意寫出去，讓上面的人覺得我有一點適應障礙，無法再待軍中發展，給軍醫高層一個讓我退伍的藉口。所以陸汝斌主任跟我聊過之後，很明白地告訴我：「不要讓想幫助你的人不好做事」，這句話我一直沒忘，現在回想起來，唉，軍醫呀，不是我負你，是你負了所有的軍人！

自由時報投書 + 我的六篇研究論文：證明我的投書不是一種不滿的情緒，而是事實。

事後，國防醫學院政戰主任對我的正面評價，暗示著軍人加入全民健保將成為事實！

我沒升少校，沒用軍費出國，退伍時仍是助教，退伍後沒帶走軍醫任何東西，在國防醫學院留下七篇研究論文。
http://www.wretch.cc/blog/wleemc/10304693

這一段歷史起源於我的家庭背景，我的父親是軍人，而我曾是未來的軍醫。另一位關鍵性人物是我的入伍班長，入伍生都怕他，但他私下對我很好，與我談了不少軍醫的醜事，我難以置信所言為真，直到實習時，親眼目睹三總的一切才知道那是真的；我手中的第一個病人就是這樣：http://www.wretch.cc/blog/wleemc/10166073

當我年過不惑，所有的恨慢慢釋懷，從 19 歲到 40 歲，二十多年過去猛然回首：我錢賺到了，博士拿到了，走回榮總，我沒有任何損失。這是天意！

「軍人的醫療制度問題」在當年是一個永遠打不開的死結，只有透過民意，用非常的手段才能解開。
許多人在這個故事裡扮演重要的角色：
1.  陸軍官校入伍班長的啟發
2. 張固剛教授：開缺讓我留校 (十三年後，張教授又把我拉進陽明大學生化所)
3. 石曜堂學長：畢業名次前 1/3 可以選留校的決定 (以前是前 60 名)
4. X 主任的考績
5. 協助我兼差的同學：沈高輝醫師，吳繼金醫師；讓我重拾臨床，了解全民健保。
6. 德州大學郭天恩教授關鍵性的一封信

遠因還包括：
1. 中科院核研所的張憲義事件，讓國防部定出奇怪的考績規則。
2. 我入學時，因資訊有限，對「榮民」的誤解，因此放棄代訓生。
3. 另外，高中時，我父親曾帶我到榮總來看胃痛。我誤解榮總醫師的意思，以為隨便開一大包胃乳片是在敷衍我，其實我的病只是胃酸過多而已，胃乳片是正確的處方，只是醫師認為我只是小孩子，不想跟我多做解釋。一個奇怪的小事，讓我對榮總有偏見，當時好蠢，不知道榮總的優秀，不是三總的糟糕可以相提並論的。諷刺的是，榮總與三總系出同源，都是國防校友建立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