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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醫師在第一個月實習的印象會最深刻,因為所有的經驗都是新鮮的,對我而言,這個月最奇特的地方是突然覺得自己變老了。病房裡的病人多半是服義務役的阿兵哥,年紀 20 歲上下,會一直叫你醫官。想著自己才剛從學校出來實習,一下子被叫醫官,感覺有點奇怪。我在眷村長大,「醫官」在我印象中是蠻老的軍醫。病房裡病人的最高軍階是少校中校與上校有分開的病房;肩膀上有星星的,病房等級又有不同。

我們的病人多半是小病,闌尾炎、疝氣、蜂窩組織炎引流是大宗,較嚴重的是膽結石與膽囊切除手術,另一類是腹部外傷,這在軍隊裡似乎很常見。因為是「三軍」總醫院,所以各個軍種的病人都有。印象深刻的是一位陸戰隊兩棲蛙人,他住院的原因是腹部被鋼鐵之類的東西刺穿,在當地的軍醫院經外科處理之後轉來三總。病人一送進病房,IV 就被扯掉了,我替他重新打上,用的是 20 號的超長 Catheter。實習已經三週了,我的 IV 技術漸入佳境,儘管是 20 號的超長 Catheter,對於年輕軍人明顯的靜脈多半會一針命中。

提起兩棲部隊,那是我第一次見過的魔鬼骷顱頭兵,以前只是聽說或傳聞,那天打 IV 前不知道他來自兩棲部隊,只覺得他黑黑壯壯,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我下針時,感覺他的皮膚有一種粗糙的彈性,一針下去遇到很強的阻力,沒戳到血管,IV catheter 的軟管居然皺了起來,我這兒才從與他的交談中知道他在兩棲部隊服役。我換了一支 IV catheter,從原先的針孔戳下去,沒想到越過結締組織時,軟管又皺了起來,這次針有進入靜脈,但軟管已彎曲,打進了也沒用,更令人驚訝的是,針尖看起來已被他的硬皮磨鈍。實習兩年,打過無數次 IV,這樣的軟管彎曲、針尖磨鈍的現象令我印象深刻,也讓我見識到民國七十年代兩棲部隊訓練的精實。後來我到加護病房摸了一支品質較好的 22 IV catheter才順利打上去。

熟悉病房作業之後,軍方一般外科算是輕鬆的 course。我們三人常會被叫去民眾手術室支援,那兒的手術種類很多,胃腸、肝膽、乳房、甲狀腺,應有盡有,這是軍醫院為何要開設民眾診療的目的。軍方的病人除了外傷之外,較少有重大的手術,若沒有民眾診療,軍醫院的技術會遠遠落後於民間醫院。有一個特殊的例子值得我事後深思,一位脾臟腫大的病人躺在手術台上準備要做脾臟切除,主治醫師是菜鳥,打開肚子看到鮮紅腫大的脾臟,不知該怎樣下手把那顆超大的脾臟拉出來,因為不小心弄破了會讓病人失血而死。那天我是流動的 Intern,主治醫師要我去把隔壁的主任找來,主任換了新的手術衣後站上手術台,「拉不出來嗎?」,「你瞧著!」,主任把 Kelly 準備好,雙手下去一撈,Kelly 一夾(夾住中央的大血管),把脾臟還給主治醫師,然後從容不迫走下手術台。所有的人看了說不出話來,薑是老的辣,唉,可惜的是,軍方病房沒有老薑!

一般外科每個月底都有併發症的病例討論,我每天要去加護病房換藥的那位憲兵學校的學生是那個月列入討論的病例之一。總醫師在台上報完手術及病程之後,坐在前面的主任與主治醫師左一句、右一句,我們實習醫師坐在最後一排,遠遠望去,總醫師滿臉通紅,被電得很慘。他哪裡錯了?假如他有錯,那掛在病人床頭卡上的主治醫師呢?他從沒來看過病人耶!

第一個月的實習很充實,我們三人合作無間,一線與二線班都睡在病房:一則半夜常有急診;二則雜事很多,二線班忙完後,常已是深夜。我還記得軍方病房的公用浴室,夜深人靜時,病人都已熟睡,我換上拖鞋,走進浴室洗去一天的辛勞。我們三人在第二年實習時,又相約在同一組,成為我實習兩年中最美好的回憶。這個月,我學到一生中最多的事。在此以前,我從沒想過,才實習一個月,軍醫這條路似乎離我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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