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如果你問我在三總學到甚麼？撇開那些讓人想到就討厭的陳腐思想，姑且把院長、主任級的人物當作 alien，對那些藐視 Intern 的小姐視而不見，還有避開當年某些行為詭異的學長；我在三總的確學到不少臨床的技巧。

我幾乎不曾在三總上過見習課，至少在我的記憶中是一片空白。當年只有僑生要繳學費，他們與代訓生被安排到榮總見習，軍費生不用埋怨，因為你們沒繳半毛錢給三總。可是不對呀，僑生與代訓生有繳錢給榮總嗎？教育本就是一種良心事業，三總有沒有良心早已不重要，因為這些都是過去式。我們不懂，五年級見習沒人告訴我們該怎麼做。到三總被小姐當成呆頭鵝，去兩次、三次，大家不想去了，於是穿著醫師服出了校門就解散。而我，連校門都懶得走出去。

我們的實習來得很突然，五下期末考完好興奮，終於可以脫離考試的轟炸，但實習前夕的心情就像當年準備入伍一樣，不同的是，少了入伍生的興奮與期待。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從考試與共筆中學到甚麼東西可以讓我直接走進病房，但打開我口袋的皮包，裡面有一本軍人身份補給證。你是軍人，病房就是你的戰場，一支支的空針就是你的武器。沒抽過血，那真要吃了秤砣鐵了心才敢往病人手臂戳下去。六月一日一大早起床，而且起得很早，外頭還是一片漆黑我就睜開眼睛，怕的是抽不到病人的血，來不及趕上外科七點的查房。

我不知當年怎樣度過沒有電子病歷、沒有電腦影像、所有的檢驗報告都要一張一張追回來的日子。六年級那年是我醫學生涯中茅塞頓開的一年，我接觸病人，自己開藥，看到藥效，回到寢室一有時間我就把原文書拿出來讀。你也許不相信，我把厚厚的聖經紙版內科學讀完，而且在接觸病人後，許多疑問真的豁然開朗，懂了！六上，我把內科、婦產科、小兒科的原文書讀過一遍，重新整理筆記。隔年春節後，我慎重考慮那年八月去考 ECFMG 的臨床及英文，因為想打鐵趁熱，不考很快就會忘記。大概是五月中吧，我向學校申請一年實習的證明，接著狠下心把報名表寄出去。我不認為三總的訓練是正確的，但當年內、外科的病房就是 Intern 在值班。我們在錯誤的訓練中學習，不會打仗，拿起槍，裝上子彈，上了戰場就全會了。ECFMG 考試有三成以上的題目是長篇實例的臨床問題，包括疾病的病因、診斷與治療，「三總」的特殊訓練讓我在 I1 結束就能通過 ECFMG 的所有考試。 

許多學弟聽到學校可能要求五年級到醫院去加強見(實)習，我當過學生，可以想像一個反射性的思考是：「你看，三總又在想辦法奴役我們了！」版主學長有不一樣的看法，臨床醫學的學習就是要去跟病人聊天，病人會告訴你許多教科書上「有與沒有」的表徵，讓你累積更多的經驗。我之前曾寫過一個病例，一個病人因上腹不適去看急診，恰巧是上午，急診胃鏡還沒結束，急診室的醫師因而安插一個胃鏡，結果顯示十二指腸潰瘍並有幽門桿菌。急診醫師於是開了 Nexium，並替他掛了腸胃科的門診。我看到胃鏡報告，馬上開兩週殺幽門桿菌的抗生素 (Amoxcillin + Clarithromycin)，並替他預掛兩週後的門診。他第三週來門診時跟我說抱歉，上週因闌尾炎住院開刀沒來。我這才驚覺：原來他當初到急診室沒診斷出闌尾炎，弄個幽門桿菌來找我開藥，我開的抗生素讓闌尾炎延遲一週爆發。如果我不被急診室誤導，多跟病人聊兩句，闌尾炎不難早期診斷，還好那只是闌尾炎！即使我已是消化系的專科醫師，還是得從病人身上學習不尋常的經驗。

最後我要說的是，國防三總有很優秀的遺傳因子，每位在三總實習過的 MOOO 校友都曾對這家醫院盡過最大的心力。三總還能存在，所有國防醫學系的畢業生居功厥偉；三總的沒落，所有曾幹過院長的人要捫心自問：除了分錢之外，你到底做了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