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 80 年代的台灣人到美國心情最複雜的問題是遇到中國大陸的留學生,我唸的大學是 University of Texas Health Sciences Center at Houston (UT-Houston),裏面的UT-M.D. Anderson Cancer Center 是美國僅次於紐約 Memorial Sloan-Kettering Cancer Center 的癌症中心。我去的那年 Graduate School 招收的 200 多名 Ph.D. students 20 多人來自中國大陸。這所大學位於美國南方,純種的新英格蘭移民後裔大概不會到這樣的地方來。德州政府別的沒有,就是有錢,因此這裏聚集了美國知名的腫瘤內外科醫師學者。台灣人很少會喜歡跟中國大陸的留學生交往,當時他們的經濟條件不好,因此思考方式與行為習慣在台灣人眼中是有點奇怪。

我喜歡讀中國的歷史,這種讀史的習慣開始於我自國防醫學院畢業的一年後,當十多位留校的同學前往台大對面的巨輝補習班Peterson’s guides*中尋找申請出國的學校時,我只能躲在實驗室與圖書館讓自己忘掉所有的憂傷。偶然間經過圖書館裏一個歷史的角落,我被一排紅皮書吸引,那些是一系列周秦至明清的經典故事,看完第一本後我欲罷不能,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晚上暗自藏匿在歷史小說的夢幻中入睡。

我對大陸留學生並不排斥,也許是希望從他們身上找到一點中國歷史的痕跡。她來自山西,山西有一條汾河,她的家鄉就是中學地理課本上的臨汾。我對她沒甚麼感覺,但她卻常來找我。你見過黃土高原上的姑娘嗎?強悍、率直、熱情,就像「紅高粱」裏的鞏俐。和她一起來美國的大陸男同學沒人喜歡她,因為他們年紀相當,受不了她的強悍。她有點孤獨,悶得發慌時就會打電話給我,電話裏常直截了當地說:「我做了兩個菜,端過去跟你一塊兒吃。」我比她大十歲,把她當小妹看,她每個禮拜都會來我這兒坐坐,既不談情、也不說愛,她明白我的意思,但想不透是甚麼緣故我們可以這樣聊著談著她有問題、要買菜、想出去逛逛,絕不找大陸同學,一定會先來問我有沒有空。

離開美國時,我把屋子裏她想要的家當都送給她,她替我辦了最後的退宿手續。若說我跟她沒有任何感情,那是騙人的,但我卻有點自私地想建立一種簡單的兄妹之誼,不敢放進太多男女間的愛情,為的也許是台灣不承認大陸的學歷與身份。回台灣後我們還有些聯絡,我仍把自己想成是她的大哥,一年後我回休士頓辦些事情,遇到她時總覺她有許多話要說後來她的一位朋友私下問我想不想娶她如果不戳破這層,我倒想永遠把她當成我的小妹,因為我在家裏是老么,對於她我只想當一個妹妹的大哥。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終於忍不住哭了,我這才認真地體會男女之間很難維繫一種純粹的兄妹之情。

那次回台灣之後,私事公事越來越多,迄今十年我再也沒踏上美國的土地,有意無意中漸漸把她給忘了。有一天打開 e-mail 發現一個熟悉的英文名字,她結婚了,嫁給一位拉丁裔的律師,有個男孩,肚子裡還懷著一個 。令我好奇的是,這些年來她仍不時地用我的英文名字在網路中搜尋我的蹤跡

*Peterson's Guides 是介紹美加地區大學裏各個學系的參考書,很厚很重,生醫、理工、法商、文史等領域各有一巨冊當時沒有網路資源,想出國留學的莘莘學子多半靠這些參考書入門了解美國大學的概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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