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這是我第二年總醫師時的病例。一位四十初頭的男性走進胃鏡室，我瞄過胃鏡申請單，依照我的習慣問他：請問你為何要做胃鏡？

他回答：吞嚥時胸口會悶。

我再回去仔細看申請單，他在某署立醫院做過一次胃鏡，結果是正常的。然後又前往某醫學中心檢查，胃鏡與食道鋇劑攝影全都正常。前後拖了快半年，病人覺得怪怪的，因而轉到榮總來看。

他在外面做了兩次胃鏡都沒檢查出毛病，我又能看到甚麼東西呢？

既然來了，就要做呀！
他也不想做第三次啊！

然後，胃鏡穿過咽喉，進入食道、胃、十二指腸，真的沒問題耶！

總醫師做胃鏡是沒有績效的，如果我講求績效，很快地把胃鏡拔出來，那這次胃鏡就白做了。胃鏡拉回食道時，我發現胃-食道交界的賁門處有血跡，一般而言這是胃鏡磨擦賁門造成，沒甚麼好擔心的，但我感覺血是從上面滴下來的，於是在食道管腔裏上下搜尋。

不搜尋還好，越搜尋血流得越多，於是我非找到出血點不可了。真的很難找，血好像是從一塊不明顯的疤痕組織流出來 (圖A 箭頭，位於食道的上1/3)。然後，我想把那塊疤痕組織做個切片，第一片夾出來沒啥特別，第二片一夾，我的膽快要吐出來了，整個疤痕組織被我夾起來，下面居然是一個洞 (圖B 箭頭)。我用切片夾伸進去，竟然是一個深不可知的無底洞。我想這下完蛋，食道被我弄破了。

於是緊急安排病人住院、禁食、抽血、備血、做胸部電腦斷層。電腦斷層片子一出來，我大概可以放心食道沒破，只是食道管的肌肉層有一個空腔，我猜得出是食道剝離 (Esophageal dissection)。四天後，切片的病理報告出來：食道癌。

這個病例很特殊，食道癌的發展無聲無息，往肌肉層裏鑽進去，並往下延伸吃掉肌肉層，最後導致食道剝離。然而，食道管腔內只留下一個不明顯的疤痕，很少醫師會去留意那個疤痕。

因為有食道剝離，病人先接受食道重建手術，然後是化學治療 + 放射治療，現在偶而會在榮總遇見他。

我從這個病例學到一件事情：病人不會無端吞嚥不適，胃鏡沒看到東西，一定要排電腦斷層。醫師不是神仙，無法透視病人胸腔，看到食道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