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用不到的經歷

我對四條槓的第一印象來自入伍時的官四班長，那是草綠服上的四條白槓。民國71-74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匆匆三年過去，同樣的四條白槓臂章也掛在我草綠服的左臂衣袖上。一條、二條、三條似乎都嫌單薄，第四條加上去時就不一樣了！四條槓代表著圓滿與成熟，不管是軍校生或大學生，升上四年級都要開始準備離開學校，踏入部隊或走進社會。對於國防學生而言，四條槓是基礎與臨床的分野，是七年醫學教育的中點，前面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看到近幾年小學弟們的網誌，我從沒料想到經過二十多年的變遷，莘莘學子力拼學測71級分考進國防醫學系時掉下眼淚那種喜悅與興奮；又看見某些高三學生的網誌，國防醫學系成為準備學測的唯一標的。「義七班，我最棒的弟兄們，一起衝刺，大家要在官校見面，誰也不要少，加油  加油  加油啊!! 我要衝刺，向我第一目標 國防醫學院 前進」 看到這樣的文字，讓人想笑卻壓抑不住內心莫名的感動。不景氣的就業壓力與全民健保操控醫療給付對軍醫造成雙重影響，一方面強迫軍醫院民營化遵守健保的規範，另一方面也提高國醫學生的素質，真是意想不到：外在的壓力反而是促使軍醫改變的動力。

相較於我那個年代，考完大學聯考我就已準確預測能上哪個牙醫系；考完軍校聯招我就知道大概非去國防醫學院報到不可了！接到軍校錄取的成績單，我沒有任何興奮，反而覺得很無奈，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命運，而我心裡早已有所準備。許多當年的同窗似乎不很珍惜「國防醫學系」，考進來實在太容易，丟了也不覺得可惜。我唸國防時，軍校生視同中士學生，具軍人身份。只要在軍校待三年，退學 (不是開除) 出去不用當兵，也不必賠公費，因為仍有學籍，還可插班大學。當年入學時簽的是終身役，三條槓與四條槓之間對軍校生而言是一項進與退的抉擇時機。因此，直到掛上四條槓的臂章，某些同學才認真考慮退學的代價。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畢業六年後，一紙公文告訴我們八年可退，所有的盤算都沒國防部的算盤撥得精準俐落！

四上的課全都是醫學相關學分，病理學含實驗七學分，藥理學含實驗六學分，寄生蟲含實驗三學分，公共衛生三學分。從這些學分看來，如果不加把勁，很容易就會二一退學。掛上四條槓，代表一種對自己的承諾，不管是否曾有離開的打算，在終身役的束縛下，如果選擇留下來，你就已經決定準備成為一輩子的職業軍醫。現在回想起來有點荒謬，但當時確有不少人徘迴在去留的十字路口上，最終還是選擇離去。國防醫學系為甚麼如此Cheap？可以想留就好好唸書留下，想走就故意二一退學！這可能與當年的戒嚴環境有關，加上終身役與軍校一堆的政治教育，讓人有意志與思想被禁錮的感覺。儘管校園裏的生活如此優遊自在，同學們還是有許多不滿幹譙的怨言。

每學期結束，看著學長走了，看著同學走了，看著學弟走了，其實許多國防學生的心中都曾有過要走的念頭，只是待越久越發害怕失去現有待遇，儘管要用一生的自由來換取那些未知的保障。讓我記憶深刻的是，有個和我談得來的M83期附中學弟，有一天突然跑來告訴我：他準備要二一退學。當時我在婦產科實習，就在老三總急診室的婦科檢查室內，我們談了好久，彼此都很感傷。經歷過三總的實習後，我能怎樣勸他留下來？那位學弟後來考上陽明醫學系，在老國防虛耗快五年！然而，我所珍惜的不僅是那每個月的6800塊錢，讓我堅持留下來的原因是老國防那種 「家」 的感覺。自從進入國防以來，我不常回家。我喜歡坐在那個屬於我的角落，讀著一頁頁的原文書，每學期結束我都有一些目標，一本一本讀過，然後放在那個屬於我的書架上。很少人知道老國防就是我的家，我真的不忍心離開她。

四上的課真的很重，沒有非醫學的營養學分，每一門課都有紮實的考試，我當時也唸得天昏地暗，難以想像軍校四年級還為著課業累得跟狗一樣，三軍官校的官四學生看到我們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期末考完病理學後，我們班上一位成績很好的同學出事了。怎麼會這樣？他居然帶小抄被逮到！本來以為到院本部去說說，記個大過就可以了事，但沒想到國防醫學院這所不像軍校的軍校就是要用軍校的方式來處理考試作弊！「開除」的處分讓許多同學吃了一驚，我也大感意外。以前也許有同學考試作弊，但都是自己上課的老師 (教官) 抓到，可以私了，但這次是正式的期末考，院本部有派監考官來，一旦作弊被監考官發現，只能公事公辦，花錢請立委來關說都沒用。國防部對軍校生應具備的「榮譽」要求很嚴，作弊的處分就是開除，在學的學弟們不可不慎。

被開除的同學是我們第一班的成員，打從入學起這三年半以來，我們這一班不知經歷過多少大小事。一個談天說笑、打鬧嘻笑的伙伴，一個優秀上進的好同學，就這樣要離開了嗎？期末考完，看著他收拾行李，我好不捨，真的想哭。「名次」、「留三總」真的那麼重要嗎？回想我一年級成績在十名內，二年級以後堅持唸原文書，名次漸排漸遠，到四上時已快跌出三十名外，基本上「留三總」對我而言也許已無意義。他悄悄的走了，沒有送別的Party，少了一個人的感覺延續好久好久。沒有國防的學籍，無法插班大學，他辦緩徵後參加當年的大學聯考，結果順利考上牙醫系。畢業前，我們第一班有辦聚會，他也有來，後來大家各奔前程，沒再見面了。

四上，我們期班有十多位同學降至M83期，有幾位真的不該降期，但我不知他們發生了甚麼事。人生好像一場戲，有些人、有些事，你一輩子也想不透！四下完全是臨床科目，學校排課很妙，緊一學期會讓我們喘口氣，不過還是蠻複雜的，臨床診斷、實驗診斷、流行病學、眼科、耳鼻喉科、皮膚科、內外科概論等等。這學期過完，大家就準備去衛勤學校受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