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早春之際,我已是I2 (Intern 第二年),再過幾個月就要畢業了。剛交完班,我從同學手中接過一疊軍眷病患的入院證,他告訴我:有空床就打電話通知病人住院,其他,你就看著辦吧!I2不是甚麼大醫生,連個醫師執照都沒有,但在這時候,自己突然變得很有權威,可以決定誰先入院,誰後入院。

交班當天就有一張空床,我翻了一下那疊入院證,看到一位四歲男孩,診斷名稱寫得很草 Hypospadias。我算是讀書比較認真的學生,立刻認出那是尿道下裂。為甚麼要讓這位小弟弟先住院?可能是我的想像力過於豐富,直覺想到,尿道下裂的小男生怎麼尿尿,在幼稚園裏每天都要偷偷關起門來像小女生一樣蹲著尿。已經四歲了耶,小小年紀,不知在陽剛初顯的同伴面前失去多少自尊。

一見到家屬,看到的是喜悅與感激。半年前等了好久才有床,結果手術失敗了;這一回他們十分驚喜,那麼快就有床。I2還不是真正的醫師,但此時卻比有執照的醫師還驕傲。可是,一天天過去了,每次跟著總醫師屁股經過那床小弟弟,都說主治醫師刀很擠,看看後天是否排得進去。在第一線面對病人的是我I2,家屬的焦慮,看得出心急如焚,直接問我,是不是要表示點甚麼之類的暗語。而我小小I2,敢說個數字嗎?人家父親不過是個海軍少校,一個月沒幾天在家,薪俸少得可憐,卻為著這個國家東奔西跑,你I2怎麼忍心------告訴「她」--------。

其實I2我每天真的很忙,小弟弟的事也不是我忙的重點,可是每當走近小弟弟的病床,我都有點怕怕的,就怕母親問我明天的開刀事。I2我此時完全喪失主導病人住院那種權威感,為什麼會怕,因為覺得很慚愧。

兩個禮拜過去,終於等到開刀日,I2我終於不必害怕見到小弟弟的母親。可是,我不敢告訴她,主刀者可能是總醫師。我相信總醫師的實力,但一個禮拜過後,結果發現移植在陰莖下方的組織完全脫落。我翻了一下書本,尿道下裂的修補可能要經過4-5次手術才能完工,這一次又是徹底的失敗。幹I2真的很忙,每天忙到根本就把小弟弟的事給忘了,直到辦出院那天,I2又怕了起來,真的好怕見到那個憂愁的母親。如果在手術前,她真的表示點甚麼,主刀者就不會是總醫師。I2此時心裡充滿惶恐與內疚。

多年以後,我不再屬於那個白色巨塔。在與同學的一次聚會知道,那位小弟弟的主治醫師肩膀上已掛了一顆★。同學們七嘴八舌聊著哪一期的哪個學長,我的心裏想到的只有「官僚」與「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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